【濯夢】
by cocoon (玻璃繭)


『今天來說一個關於米兒的故事吧!』


『米兒不是人名喔,米兒是Semi-Angel的簡稱。說是簡稱,那也不過是我自己的認定而已。畢竟要一個英文不太好的人──我是指我──一直重複說著Semi-Angel這樣的辭彙,也太過為難了,不只我會說得很痛苦,你們也聽不下去吧?』



『米兒顧名思義,是並不完全的天使。你們是不是以為天使一直都是天使,是亙古存在的?其實不是喔,天使也有成長歷程的。米兒就是天使的原型。』



『米兒沒有翅膀;米兒不會說話;米兒的身體是濁重的灰;米兒一點也不像天使,就外貌而言或許還比較像人類;米兒是卵生的。』



『米兒破卵而出時,看起來大概就是個十歲男孩那種樣子。可想而知,卵是非常大的唷,不過如果你要問我哪裡才見得到這種卵,對不起,我不知道。據說在米兒出生之前,卵都有一種令人不可見的屏蔽,但是不是可以觸摸,這點我也不曉得。

當米兒出生之後,所有的卵殼就會開始聚合,最後它會形成一個圓球狀的透明東西,說它透明其實也不太對,因為那圓形物裡面似乎充斥著一種流,不時會有奇異的色彩在其中扭曲、滑動。』



『這個東西,稱為「夢」。』




『夢對米兒而言是非常重要的,那關係到他是不是可以順利成為天使。

對每一個夢而言,這世上都有一棵最適合它放置的樹。沒有地圖沒有指南,米兒必須找到適合他的夢的樹並把它安穩的放置在枝枒上,那麼他就可以轉變為天使。

當然,這任務並不容易,米兒有權可以放棄。當他對自身的夢完全死心,他就會凝聚成胚胎,長成為人。當然,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由米兒而來,但有一部分是。據說,這一部分的人,對所謂的夢會異常執著,因為那是未完成的遺憾。不過這也只是傳說,是不是事實無法得知。』



『我去年去攀登聖母峰時,意外的碰上了一隻米兒,他說他已經一千七百三十五歲了,還在持續他的放夢旅程。我想向你們說說他的故事,不過因為他沒有告訴我他的名字──我懷疑他們有沒有名字──我接下來還是會用米兒稱呼他。

對不起我說得有點冗長,到現在還沒有進入正題,這是從小就有的壞習慣,改不過來。還請大家稍微忍耐。』



『米兒第一次見到他的夢,是他破卵而出的那天。當他敲破卵的瞬間,卵幾乎是暴力的將他吐出,然後四周的殼迅速的向中央塌陷,彷彿卵的中心有什麼巨大的引力存在著。卵被壓縮、擠壓、揉捏,最後終於變成一顆棒球般大小的球體,沉默的停滯在地上。

米兒彎下身將夢揀起,緊接著看進夢的深處。夢的深處有一些絢麗的色彩在跳躍。

雖然「他將會擁有一顆夢」、「夢是由卵殼形成」這些事早就根深蒂固的存於他的體內,他根本無需學習就早已知道,但當他真正看到他的夢時,卻還是被震撼了。夢太美,超乎他原始的認知。』



『從那天起,米兒就踏上他的旅途,為他的夢找一棵最適合的樹。』



『米兒很珍視他的夢,每晚睡前──喔,米兒當然得睡覺──他都會拿出他的夢反覆把玩、端詳、欣賞,然後看著那些跳動的顏色入眠。他一定要幫這個夢找一個最適切的位置,他是這麼想的。』



『米兒經過了很多地方,遇上了很多樹,但沒有一棵適合他的夢。』



『旅途卻很艱辛,艱辛的異乎尋常。放夢的旅程不只是放夢的旅程,途中總有一些什麼想要干擾他、阻撓他,或許那些阻礙本是無心,並非出於意志的行為,然而,造成的結果卻是相同的──米兒的夢倍受要脅,就夢本體而言是這樣、就米兒的心態而言也是這樣。』



『「夢被偷了!」米兒有一天醒來驚駭的發現這項事實。要不是米兒和夢本來就是一體,可以互相感應,夢一定找不回來。

米兒閉上眼,用心去聽,聽色彩的跳躍、聽夢的震動,然後他的心產生共鳴,當他正朝著夢時,心就會像鳴笛一般嗡嗡作響。

然後是,他看到了叼著夢的狼。』



『夢一定要搶回來才行,這點無庸置疑。米兒瞪視著狼,而狼卻正眼也不瞧他一眼。狼想必是覺得米兒沒有威脅吧?米兒卻發動攻擊了。

米兒折下路旁的枯枝,猛地就往狼的眼睛插,狼吃痛,同時瞎了一隻眼。牠狂怒了。牠把夢先擱置在地上,轉身對米兒就是致命的攻擊。

米兒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抓著木棒猛揮,一下一下的重擊,狼竟也敗下陣來。

鮮紅的血──狼的血、米兒的血混在一起,流向大地,染了泥土、青草,以及被擱置在一旁的夢。

當米兒在狼的屍體旁重拾他的夢時,夢黏上了乾涸的血,暗紅色的、稠稠的,米兒想把它抹去,卻抹不乾淨。』



『米兒也曾連人帶夢的摔下山谷。

當米兒在懸崖邊踏空,整個人失速向下墬時,夢也從懷中掉落。

當米兒重重跌落在泥地上時,同時也眼睜睜的看著夢滾呀滾的、滾呀滾的,最後竟跌進了沼澤裡。

米兒忍著從高處跌落的疼痛,爬到沼澤邊,伸手下去掏啊掏,掏啊掏的,卻什麼也掏不到。

但夢一定要拿回來才行,於是米兒踏入沼澤,在泥濘中深陷,最後終於帶回了夢。

夢沾上了污泥、水草……等各式雜七雜八的東西,就算把那些外物擦掉,夢也逐漸變得濛濛的了。』



『這類的事情層出不窮,夢總是失而復得,但是卻一次比一次髒了一些。』



『米兒也不像原先這麼有動力地想搶回他的夢,他一次一次的重覆著這樣的行為,只是因為努力了這麼久,所以不想輕易放棄。
然而,他卻也感到疲憊,有時會自暴自棄的想──乾脆把夢丟了,或許那樣就一勞永逸。』



『這種念頭在他受傷時,或飢餓時,就更加強烈。

夢是有重量的。當米兒狀態不好的時候,就會抑發的感覺到沉重。是重到讓人想丟棄的存在唷!背負著夢一點也不輕鬆。』



『如果米兒還像原先一樣每晚拿出夢來欣賞,那情況可能會好些。然而米兒的夢髒了,逐漸看不清內部了,原本吸引他的絢麗色彩難以看見,於是他越來越拿少拿出夢,喜愛的心情漸漸消失,到後來他只把它當作是一個任務一樣的背負。』



『然後是那一天,肩上被老鷹抓傷的傷口未好,又遍尋不著可以果腹的食物,而夢好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終於,他在一棵橡樹旁卸下了他的夢。

他親了親夢,輕聲說了「對不起、再見了」

然後他往前走。

少了夢的重量,他頓時覺得輕鬆,然而他卻三步一回首、三步一回首,誰都看得出他根本放不下。』



『隻身前進的米兒一路上胡思亂想,想那顆被他遺棄的夢,想夢的出路。然後他突然感到哀傷,那顆夢失去他以後就無依無靠、就再也到不了適合它存在的地方、它會在那顆橡樹下死滅,甚至沒有人憑弔。

米兒心中一緊,立刻掉頭往回狂奔。夢還在原地等他,不曾離去。』



『米兒想他再也不該拋棄夢。那樣做於他、於夢,都是殘忍。』



『米兒重新帶著夢出發,夢還是一樣重。

眼前突然出現一條清澈的溪流,米兒看看滿身是傷髒兮兮的自己,他想或許是時候該好好洗個澡。

他跳進溪裡,沁涼的水讓他精神為之一振,疲憊似乎消了大半。

他忽然想起自己或許也該洗洗夢,夢好髒,夢都不是夢了。』



『他把夢浸在溪水裡,用力搓洗,血跡掉了、污泥掉了、那些不知道在哪兒沾染上的髒乎乎的東西全都被洗淨。

夢又恢復原來的透明,內部跳動著的色澤終於得以復見。

米兒這時才發現,夢給他的感動從來都沒有退卻,他只是被蒙蔽了,所以逐漸看不清。』



『從那天起,米兒就知道他該怎麼做了。他常洗夢,讓夢變得晶亮;他常看夢,讓夢時時刻刻感動著他、震撼著他。

直到現在他還在他的放夢之旅,我很清楚,他也很清楚,他總有一天會為他的夢找到一個最適切的位置,而那天,他同時會成為一個天使,一個真正的天使!』



『米兒的故事說完了,而我的還沒有。碰到米兒之後,我一直在想我與我的夢。』



『我的夢早已被我丟棄,我連它長什麼模樣都快忘了。我感到愧疚,對於我的夢。於是我翻箱倒櫃的找,等我發現它的時候,它正在壁櫥後面奄奄一息,而且好髒。

我調了肥皂水,將夢丟入,當我再度撈起它的時候,我想我看到了奇蹟。』



『於是我辭去了原來的工作,開始說故事。是的,說故事一直都是我的夢,我只是將它遺忘了。我現在做得還不錯,對吧?』



『朋友們,你們的夢是不是也髒了?回去將它洗一洗吧!你一定可以從乾淨的夢中看到一些什麼的。』



- The End -



[附註]

【濯】
[音] ㄓㄨㄛˊ
[釋義] 洗滌、清洗。
孟子.離婁上:「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宋.周敦頤.愛蓮說:「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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