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玻璃繭

【鬼門開】
by cocoon (玻璃繭)


我現在站在鬼門前面。

想要聽我描述一下鬼門的樣子嗎？鬼門啊，是很高聳的門，就算抬眼
看也無法看到它伸向何處，總之就是往上沒入一大片黑暗，天曉得它有沒
有盡頭。顏色是純粹的玄武色，沒有混雜其他色調，或許該說就算有，也
完全被黑吞沒，總之是看不出來。門板上以浮雕的方式立著兩個門神，門
神手上並沒有拿兵器，臉部表情也不凶神惡煞，我想祂們並不需要，就單
單是祂們存在的本身，就己極富威嚴，不容侵犯。

我就站在這樣的門前面。喔，抱歉，這件事剛剛說過了，我有點過於
興奮。

其實不只是我，還聚集了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鬼。說真的，我有點被
這樣的場面嚇到了，畢竟這是我這輩子，喔，更正，畢竟是我來到冥府以
來，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鬼聚集在一起。

空氣裡瀰漫著一種沸沸揚揚的躁動氣氛，大家都興奮的在等待，等待
那鬼門上的門神一躍而下，讓厚重的玄武大門緩緩開啟的那一刻。

沒錯，就是今天，冥府放假了！





我是個新鬼，今年五月才到這裡，其實從我一到這兒，就不斷聽到人
們，哎呀，又錯了，鬼們──真不好意思，我還是保留著很多在陽世的習
慣──在談論鬼門開的事情。

不知道是因為冥府的生活真的太無聊，還是因為鬼門開真的是一件太
大的大事，所以我這兩個月來聽到的話題幾乎全繞著這個打轉，譬如這一
個月要做些什麼啦，去哪裡啦，一定要看到誰啦。這種談論，在今天，現
在，還真是達到高峰了。

我將自己置於這些音浪中，聽聽大家的計畫是很有趣的事，畢竟我除
了想偷偷回家看看爸媽，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





「我今年要回去看看新出生的長孫。」一個看來不過二十五、六歲的
年輕男子這麼說著，當然，我知道他的年齡絕對不只這樣，那只是他死亡
那年的面貌。「我那可憐年紀輕輕就守寡的老伴兒前些天一把鼻涕一把眼
淚的告訴我我們的孫子終於出世了，叨叨絮絮的說著孫子長得有多可愛唷
、像誰唷、見到誰又會笑唷，描述得真是讓人心癢癢的。」?br>
「我今年還是要去迪士尼樂園。」一個看起來大概是八、九歲的小男
孩這麼說。

「哈，你都已經連去了快二十年了，還不膩啊！」旁邊一個高個子的
女鬼接口。

「你管我？那真的很好玩嘛！不信的話你今年跟我一起去看看啊！我
看你說不定還不敢玩雲霄飛車。」那孩子雖為邀請，實則卻是在挑釁。

我的嘴角不經上揚了。很稚氣的語調，縱使他的「實際年齡」應該比
我還要大上個好幾歲。有時候會想，死亡是不是就可以把年齡封存呢？如
果是那樣的話好像也挺不錯的。

「去哪裡根本不重要啦！我要去大吃一頓。」一個胖胖的鬼接著說。

「你唷！還真是貪吃。」

「別笑我，難道你們對於這裡的伙食滿意嗎？」

大家一片靜默，只有那小男孩接口說：「我覺得還不錯啊！」

我聽到這裡不自覺的笑了。

說實話，冥府的食物實在是一團糟啊，可不像在陽世時想吃什麼出門
買就對了。在這裡大家都是有一大堆錢卻什麼也買不到。所謂的食物來源
也是一直在等親人祭拜時送些什麼過來。好一點的在一些特殊的節日時就
有雞鴨魚肉可以吃，一般的日子不要說想要吃什麼豪華的大餐啦，有東西
吃就不錯了。也有些鬼是一年到頭都是收到一些零食，像是什麼旺旺仙貝
啦、泰山八寶粥啦、義美小泡芙之類的，每天吃還真的會膩。?br>
有聽過有一些老鬼在抱怨：「那些廣告真是要命，拜拜用這種東西誰
會高興，等那些策劃人自己下來以後發現每天都要把零食當正餐吃就知道
有罪受了。」

我應該要感謝媽媽每天都幫我準備很多好吃的，讓我到目前為止還沒
有受過這種困境。我想我走了媽媽一定很難過吧！唉唉，我實在很不想想
起這個的呀，這次想起總感到情緒低落，但也沒辦法改變什麼。生死兩隔
的恐怖，果然是要嚐到了才能體會。

咦？你說什麼？你問我鬼也會感到情緒低落嗎？喔，那是當然的吧，
你到底是把鬼想成什麼東西了呀？





「嘿！小潔，你打算怎麼過這一個月啊？」我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清
晰乾淨的女聲。

我轉身，看到靜姊。

靜姊是一個漂亮的女鬼。真的喔，真的很漂亮，是讓人眼睛會為之一
亮的那種。其他的事你不相信我沒關係，但這點請你一定要相信，因為我
對自己的審美觀還蠻有自信的。

說到這我真的一定要幫鬼平復一下。並不是所有的鬼都長得張牙五爪
又醜得不得了的好嗎？誰說作為鬼就一定要少一個眼珠、或鼻子是一個大
窟窿、或七孔滲血、或斷手斷腳的。其實我們這裡俊男美女還真的多得數
不清呢。

靜姊是我來到這裡碰到的第一個鬼。那時爸媽還沒燒房子過來，我頓
時無家可歸，是靜姊暫時收留我、帶我去認識其他的人、教我如何去當一
個鬼〈其實跟做人差別沒那麼大啦〉。靜姊是我在這裡最好的朋友。

她死了八年了，但還是維持在二十五歲上下的年紀。對我這個十九歲
的小毛頭來說，真的像姊姊一樣。

「我想回家看看吧，然後就沒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了。」我說。

「那你要不要跟我到處去玩玩？」靜姊問我。

「好啊。不過靜姊你要去哪？」

她露出邪邪的笑容說：「鬼月當然是要去嚇人呀！」

我目瞪口呆，沒經思考就反射性說出一句：「你騙人的吧，這麼漂亮
是要怎麼嚇人！」

靜姊看著我的眼睛，確定我不是在開玩笑或是阿諛奉承之後竟然哈哈
大笑起來。「小鬼，你也太嫩了。相貌是可以改變的呀！」

「如何，一起去嗎？」靜姊再問。

我想想反正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好做，於是點了點頭。





玄武色大門終於在大家的鼓譟聲之中緩緩打開了。

所有的鬼一窩蜂的從兩扇大門之間的縫隙輕輕的飛了出去，那場面真
是壯觀極了、美極了。你要是也看得到一定不會再覺得鬼門開是一件很可
怕的事。

靜姊拉起我的手對我說：「走吧！」

我在越過鬼門的瞬間，有種從前結業式結束，大家一起衝出校門那樣
的錯覺。

出了門之後，場景倏地變換到一棟高樓頂端。

「這是哪？」靜姊四處張望，想確認我們的方位。

我往外飄，從比較遠的地方眺望這棟大樓，然後興奮的大叫：「靜姊
，我們在一零一大樓頂端耶！」

「真的假的？」靜姊一邊說一邊也朝著我飄出來，「那些鬼差真是越
來越有創意了！」

「可是這裡怎麼只有我們？」我感到迷惑，剛剛不是一大堆的鬼一起
飛出來的嗎？

「你是第一次所以不曉得，鬼門之外有無數個連接點，看你先碰上哪
個，就會被拉到什麼地方去。」

「喔。」我有點吃驚，我原先還以為大家會一起在公墓還什麼地方現
身的呢，這樣看起來還蠻像哈利波特裡面的港口鑰的。「那，我們要怎麼
回去啊？」

靜姊笑了，「這種事你就不用擔心了，那些鬼差們才不會放我們在外
遊蕩呢！不管鬼門要關之前你在什麼地方，絕對會被一股拉力拉回冥府的
，逃都逃不掉。」

「如何，你要現在就回家嗎？」靜姊問我。

我搖搖頭。

並不是不想回去，只是我還沒有準備好。總覺得現在見到爸媽，還是
那種「單方向的會面」的話，我一定會難過到不能自己的。

「那我們去玩吧！」靜姊又露出那種有點邪氣，有點調皮的笑容。

她拉著我的手飛。

「要找誰下手？」我問。

靜姊不斷地從各個窗戶往房內張望，最後她指了指一個房間。「就這
間好了。」

我望了望那個房間裡面，有一個大學模樣的男孩一邊吃著泡麵一邊打
著電腦。

「好宅喔！」我脫口而出。

「這種人才好嚇呢！」靜姊對著我促狹地眨了眨眼睛。





我們飄在那大學生的窗外。

「要怎麼做呢？」我問。

「首先，我們先製造一點聲音吸引他的注意力，不然我們自己玩半天
也是白搭。」靜姊說的一副經驗老到的樣子，我也相信她的確是經驗老到
。

「這個時候，要以聲音取勝，最忌諱一開始就讓他看到影像。」靜姊
本來就很透明，這一點倒都不用擔心，但我是個新鬼，怎麼看都有點灰。
「小潔，你要認真想像自己是透明的！」

我專心一致的想像自己很透明、很透明、很透明，直到靜姊跟我說可
以了。

「好，現在我們敲窗戶。」靜姊一邊說著，一邊把窗戶弄得砰砰作響
。我也跟著敲。

「嘿，你別敲得那麼像節拍器啊，會被人視為枯燥的鬼喔！」

房內的大男孩聽到聲響走近窗戶，他拉開窗往外張望，外面當然什麼
也沒有。他顯得有些狐疑，但還是決定坐回電腦前面吃他的泡麵。

「沒反應耶，怎麼辦？」我問。

靜姊搖了搖頭，對我說：「還不到時候。」

過了大約五分鐘後，靜姊拋下一句：「再一次！」接著便急促的敲窗。

那男孩又走近，開窗，往外看。這次他走回去的時候，將喇叭調大聲
了些。

靜姊笑了笑：「再一次大概就可以了。」

又過了五分鐘，靜姊對我說：「這次你來敲窗，我說停就停。」

「那你呢？」我好奇的問。

「當然是嚇嚇他囉。」靜姊略帶保留地說著。

「好，開始。」靜姊一說，我就開始敲窗。

那男孩起身，「停！」靜姊大叫，我不敢動。

那男孩走到窗邊，在那一瞬間，我看到靜姊把自己的形體弄成霧濛濛
的白色，為了增添嚇人的氣氛，還刻意拿掉了一顆眼珠，讓一點血從那個
窟窿裡流出來，之後便緩緩的從窗口飄過去。

我眼睜睜的看著那男孩的表情從懷疑便成驚佈，緊接著大叫：「有鬼
有鬼！」，然後跌跌撞撞的衝出門去。

靜姊轉過身來衝著我哈哈大笑，我也跟著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笑到
或許連眼淚都滲出來了，我是說如果我還能流眼淚的話。

還好沒有人看得到我們，不然準會以為這兩隻鬼瘋了。





好不容易從狂笑中停住，靜姊正色問我：「如何？有趣吧？」

我想了想說：「雖然很有趣，但是好像有那麼一點的罪惡感。」

靜姊朝我擺了個鬼臉，還真是名符其實的「鬼臉」，然後揉了揉我的
頭髮說，「你會不會道德感太重了呀？」

「會嗎？」我淡淡的問。

其實我也知道自己道德感很重，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我有個
在大學當中文系教授的爸爸，我可是從小就熟讀四書五經，論孟老莊的，
要沒有道德感也難。

「我覺得你呀，把什麼事都看得太嚴重了。」靜姊繼續說，「不過是
個遊戲啊，別那麼在意嘛。而且，我們是讓他們獲得『期待中的驚嚇』唷
。」

「期待中的驚嚇？什麼意思？」

「你想想，你當鬼到現在，有任何想要嚇人的念頭嗎？」

我搖搖頭。

「那你聽了這麼多大家說鬼月要怎樣怎樣的，有很多鬼像我這樣說一
定要到處去嚇人的嗎？」

我再搖頭，「很少。」

「你看，所以說，其實大多數的鬼並不想嚇人。嚇人除了可以這樣笑
一笑，有什麼其他實質上上的好處呢？」

「但是，是誰總是說鬼很可怕？鬼處心積慮的想陷害活人、想抓交替
？是誰總是做一堆騙人的靈異節目去驚嚇其他的同類？」

我沒有開口，安靜的等靜姊說下去。

靜姊用手指指了指她身後的那一大片建築物，「是這些所謂的活人吧
？」

「所以你說，我是不是在給他們『期待的驚嚇』？就某種程度而言，
我覺得我對他們非常好呢！」

「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靜姊突然轉移話題，也不等我回答就
逕自飛了開來。

我跟在她身後安靜的飛著。看著靜姊的身影，我突然興起了這樣的念
頭：「或許靜姊想要嚇人並不是基於好玩，而是她想要藉由這種方式去抵
制，或說報復，『鬼』被貼上的種種不公的標籤。」





我跟著靜姊來到一間公寓外面。

靜姊這次沒有敲窗，只是很安靜的飄了進去。

房裡坐著一個大約二十七、八歲的男子，看他很認真的看著電腦在做
些什麼，螢幕顯示的似乎是某種東西的設計圖。

靜姊一聲不發的繞到他前面，然後慢慢的把臉從電腦裡面浮出來。

我還以為那男子會嚇到。

沒想到他卻對靜姊笑了笑說：「你來了呀！我還在想你今年什麼時候
會來呢。」

「這麼想我呀？」靜姊略帶曖昧的說。但我看得出來他們當然不是那
種關係。

那男子看到跟在旁邊的我，問靜姊說：「新朋友啊？」

「是啊！帶來向你炫耀一下，我多了一個這麼可愛的小妹妹。」

我覺得我一定臉紅了。我是說如果我會臉紅的話啦。

不過他們的話題很快的就繞開了。

那男子問靜姊：「你今年又打算四處去嚇人啊？」

靜姊聳聳肩，「當然，這麼有趣的活動我才不想放過。」

「我是沒意見啦，不過你自己小心點好，不要又被哪個法師碰上，最
後落得個魂飛魄散的。」

「哈哈，那種事不會發生啦，你不是會來救我嗎？」

只見那男子兩手一攤，「再怎麼說我也遠水救不了近火啊！」

聽他們的談話，覺得這年輕男子好像也是個道行頗深的法師，雖然他
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突然懂得靜姊帶我來見他的理由，應該是要他幫忙留
意，不要讓我遭遇到危險吧。想到這裡，對靜姊的感情又多了一層感激。

他們的談話持續進行。

「說真的，你完全不考慮投胎重新為人嗎？」那男子問。

「才不呢，當人太累了，倒不如做一個鬼來的輕鬆。沒有羈絆、沒有
牽掛。」

後來他們又聊了好久，我在旁邊有點昏昏欲睡，好像還真的睡著了。

直到天色都發白了靜姊才帶著我飛出那棟公寓。

在離開的路上靜姊告訴我，她第一年出來的時候，就差點被一個法師
打散了魂魄，是那法師的兒子，也就是剛剛那個男人，偷偷的幫助她逃走
的。

「你做了什麼嗎？為什麼那法師要對你施法？」

靜姊搖搖頭，「我什麼都沒做啊！」她說，「我只是想回以前的住處
看看，沒想到就法師也來了，符紙、咒語全來了。那法師是利慾薰心了吧
，他才不管有我沒有做什麼，重要的是消滅了我，他可以賺錢，也可以又
為他的豐功偉業再加上一筆。」

「小潔，你要記好，這是個可能會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你頭上的奇怪世
界，所以要懂得保護自己，必要的時候表現得狠一點也沒關係。反正，我
們是鬼嘛，他們就是那樣想的不是嗎？」

我對於靜姊說的話雖然似懂非懂，但我還是決定要相信她，於是用力
的點了點頭。





「我有點累了，想要睡一下，反正白天嚇人不有趣，晚上再一起去瘋
吧！」靜姊說完就飛上一根電線輕飄飄的躺在上面。

「咦？你要睡在那裡嗎？」

「是啊，我活著的時候就一直好羨慕小龍女可以睡在繩子上，這願望
終於在死後可以達成了。」她衝著我笑了笑。

我因為剛剛有稍微打了一下盹，所以一時也睡不著。

看著靜姊漸漸入睡的身影，我突然興起了一個念頭。

靜姊有她抵制這偏頗世界的方式，我也有我的。

於是我悄悄的溜進一家還沒有人來上班的公司，透過網路發送出了這
一個故事。





- The End -



--
嘿嘿，你確定這篇故事是繭寫的嗎？還是小潔寫的呢？
小心點唷，鬼門，開了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