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藝術】
by cocoon (玻璃繭)



清晨五點,我一個人在街上漫步。

這個居住了三年的異國城市,我到現在很覺得它很陌生。

街道很冷清,空氣也很冷清。我一呼氣,面前就聚攏了一團白霧,彷
彿在提醒著我還確確實實活著的事實。

不過也不打緊,這是最後一天了。

我已經決定,要在今天下午四點四十四分,開始結束自己的生命。

「開始結束」,好矛盾的一個詞,不過那或許才符合我。到最後的最
後,還是選擇以自己的方式離去吧。






而為什麼,為什麼要自殺呢?與其說是遇到了什麼不如意的事,倒不
如說,我在這樣的生命型態中,看不到所謂的快樂。

對生命,沒有什麼非要不可的渴望,沒有期待。對於太陽會不會升起
,地球是不是在轉動,都只是抱持著一種無所謂的心情。

雖然明確的知道,這其實並不是二選一的問題,沒有活下去的慾望,
並不代表必須死去。然而卻固執的認定了,那是我唯一的救贖。

清楚的感到,自己正一天一天的,一步一步的,朝不好的方向偏去。
一直以為自己是無法、無法把自己拉到好的面向,現在認真思索起來才發
現,或許我在潛意識裡,是渴望往悲慘的境地偏的。

那樣到最後,我就可以理直氣壯的說,「我承受不了了,所以才選擇
離去」。藉以,逃避那根深蒂固的價值觀,給自己一個不得不這樣做的藉
口。





我坐在公園的長板凳上,雙手捧著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熱咖啡,淡淡
的品嘗著這最後一個清晨。

街上的人潮逐漸多了起來,有背著書包的學生、西裝筆挺的上班族、
等著綠燈亮起的人潮…。突然覺得自己離這些事好遙遠,不久以前還是
那其中的一員嗎?

想到終於可以逃脫,或許我才第一次感到輕鬆,感到愉悅。這種感覺
是快樂吧?在這種狀態下體驗到,還真是諷刺。

時間在流逝,公園的鐘悠悠的響了十聲。

我起身,來到平常常去的藝術用品店。我買了一塊好大好大的畫布,
在這個生命的盡頭。

「這次要畫那麼大的作品嗎?」老闆娘親切的問我。

我點了點頭,「如果完成的話,應該會成為我這輩子最傑出的鉅作吧
。」

「加油喔。」老闆娘說。

我在想,她要是知道事實的真相以後,會不會後悔對我說了加油。






其實要說這世上真的沒有什麼讓我眷戀的事嗎?我的答案是還是有的。

像是,遠在家鄉等著我學成歸國的父母、愛著我的你、我眷養的白色
暹羅猫、我的三十六色油畫顏料、用得最順手的三號畫筆、每天經過時總
要抬頭仰望的巴黎鐵塔、天上變化多端的雲、花椰菜的味道…。

只是若把這些「加總」放在天平的一端,另一端擺上死亡的話,還是
會一面倒的傾向死亡的那一端,無庸置疑。






我扛著畫布回家,途中遇到在馬路邊玩球的幼童。

球滾呀滾的,滾到了我的腳邊。「姊姊,可以幫我把球踢過來嗎?」
那孩子說。

我把球輕輕的踢向他,他靦腆的說了些謝謝,我朝他笑了笑。

有時非常厭惡這樣的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是習慣性的輸出所謂的
那些正向的東西。

總以為自己可以把憂鬱隱藏的很好,然後給予別人關懷和愛。總覺得
自己就算毀滅也沒關係,如果可以還是要試著散發一些光和熱。

所以才會逐漸的無法忍受了吧。總是在付出一些什麼,卻沒有在接收
什麼。但那也源自自我莫名的倔強,假裝堅強,或成熟什麼的。所以在需
要幫助的時候也說不出口。

那結論就是咎由自取吧。

不過也無須再探究了。畢竟一切就快結束了。






我回到家,將所有的大型家具移到房間的邊邊,將畫布完全展開。

我走到廚房拿了水果刀,再從臥室的牆上取下我收藏了好久的中國古
劍─還刻意開鋒過,到儲藏室拿出上次粉刷房間還沒用完的黃色油漆。一
件件的、整齊的將它們並排在畫布的旁邊。

然後我坐下,開始寫一封遺書。

我寫了又撕掉,寫了又撕掉,怎樣也寫不好。最後我決定只留下一行
文字:

「這是我用極其卑微的藝術家生命所繪下的最後一幅作品,贈與,第
一個發現的人。」

然後就是等待,等待時鐘走到四點四十四分的那一瞬。






第一件,我用菜刀在雙腳腳底板上,分別劃上五條和六條的平行線,
那是我的生日。我打開 CD player,和著我最愛的貝多芬的「月光」,在
畫布上翩翩起舞。

我舞得混亂,畫布上的血跡也很混亂。三個樂章過去,我停下,看著
斑駁的血跡,我滿意的點了點頭。

第二步,我緩緩的脫去全身的衣物,站在畫布的中央,將劍猛力的刺
穿腹部,再迅速的抽出,我感到飛濺的血,以及,我飛濺的生命力。

第三曲,我走到畫布之外,將黃色的油漆從頭頂淋下。然後我側躺在
畫布的左邊,臉朝右,最後用僅存的力氣,把劍刎過頸子。

其實好痛,原來死亡是這麼痛的事。但我卻感到平靜,詭譎的平靜。

最後,我將嘴角輕輕上揚。

給這場鬧劇似的人生,一個嘲諷的微笑。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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