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玻璃繭

【希望】

時序是嚴寒的冬。

空氣中懸浮著透明的冷。

米契爾裹著毛毯，縮在墨綠色的沙發裡。眼前的壁爐裡啪啦啪啦的燒著柴火，整個房間沉靜在一片柔和的黃色調中。

「砰、砰、砰！」

厚重的木板門突然傳來急促的拍擊聲。

米契爾起身拉開了門，一股寒風猛的竄入，他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將身上裹著的毛毯又拉緊了些。

「喏，這是你的。」門外的奇諾往他手上塞了個東西。

奇諾的鼻子凍得通紅，白茫茫的霧氣聚攏在他的面前，與不斷飄落的雪融成一片。

「辛苦你了，要不要進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米契爾朝他笑了笑說。

「不了。我還有好幾家要跑。」

奇諾晃了晃手中抓著的皮袋，裡面的東西撞得喀啦喀啦響。

「那你等我一下。」

米契兒往屋內跑，隨即拿了一袋東西出來。

「這是我剛烤好的栗子果，給你在路上驅驅寒」

「謝謝。」奇諾說。

他帶著大步走了。

米契爾關上門，把厚重的風、輕挑的雪一起關在門外。

他攤開手掌，看著躺在手心的亮黃色星星，笑了。





米契爾是一隻精靈。

他們精靈族有一個傳統──每年歲末的那天，要將對來年的希望刻在星星上，再把星星放入空中。

一整年，星星都會背負著所有人的期望，高掛空中，並釋放出安靜、穩定的柔和光芒。一整年都不會熄滅，對許下願望的人不離不棄，直到來年的終結。

新年前夕，晚上八刻開始，天上的星星會開始產生變化。每一顆星星，會依據身上願望被實現的程度不同，而散發出不同色調、強度的光芒。

認真的愛過誰，星星會迸發出亮眼的大紅色；實現了什麼夢想，閃耀的是金黃色的光芒；誰的身體依舊硬朗，是平和的淡藍色……。

願望有多五花八門，那天的星空就有多繽紛。

只是帶有未被實現願望的星星不會發光，是黑色的。

這樣的星空會持續三個半小時，十一時半，滿天的星星會向下滑落，繞著當初許下願望的精靈的頭頂打轉。然後星星的光亮會逐漸消逝，最後剩下刻著願望的顏色星星，掉入精靈們的兜帽之中。





此時大地一片黑暗。





精靈們會點上油燈，在搖曳的燈光下在星星上刻下對新年的希望。

接著大夥兒會聚集到森林深處的湖泊邊。

湖是有魔法的，終年不結凍，是地上與天上的連結。

精靈們會在湖畔選定一個自己喜歡的位置，將星星輕輕的放下。星星在湖水中會越變越淡、越變越淡，最後終於消失不見，然後夜空中又會重新出現點點星光。





米契爾手裡現在握著的就是用來刻上希望的星星。

距離放星星的時間，還有二十七個小時。

他明年的新希望早就想好了，明天他會拿到一顆有顏色的星星，並把這顆放到空中，他知道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終於，滿天的星星開始墜落，一個閃著綠色光芒的星星的在他頭上打轉，最後掉入他的兜帽之中。

他去年許下的願望是：「希望自己能和善待人，不亂發脾氣」，他做得很好。

世界的亮度從天上，降至空中，而後是地面。一點一點的星光逐漸消滅，大地換上一襲黑衣。

不是讓人不安的黑，而是一種靜靜的沉穩，讓所有的一切都沉澱下來。米契爾很喜歡這一段時間，他可以在這樣的環境裡安靜呼吸、審視自己、輕輕的與自己對話。

第一盞油燈亮了。

緊接著是第二盞、第三展、第四盞。

一瞬間雪地之上就佈滿了點點鵝黃色的光芒。

米契爾也點上自己的。

他掏出口袋中的星星及小刀，正打算要刻上今年的新希望，卻發現在他前方三碼，有一隻精靈看來很頹喪的坐在雪地上。





他好奇，走進一看，才發現那竟然是自己的兒時玩伴洛可。

米契爾從洛克深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嘿！你還好吧？」

洛可回過神，眼神黯淡的看著米契爾。「喔，是你啊！」

米契爾拉了拉洛可，「別坐在地上，你會感冒的。」

「別管我啦！」

洛可突然大聲吼，那音量嚇了米契爾一跳，也嚇了他自己一跳。他並非有意這麼暴躁。

「真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大聲吼叫的。」

「沒關係啦，倒是你到底怎麼了？」

米契爾仔細地看了看洛可，發現他衣服充滿皺摺與污點、鞋子前端開了個大口、兩眼有時無神有時又閃著狂亂的光芒。他有點嚇到了，怎麼才幾年不見他就變得這麼憔悴。

「第十六顆了。」洛可突然說。

「什麼？」

「我已經連續拿到第十六顆黑色的星星了。」

「你是說……，」

「對，我已經連續十六年沒有達到自己的期望！」洛可沒有等米契爾說完，就逕自把話接了下去。「很可笑吧？我到最後是這樣的一事無成啊！」

「何必這樣說，我們還很年輕，還有很多努力的空間啊。」

米契爾試著要安慰洛可，但洛可沒有接話，顯然還是非常沮喪。






「我可以看看你的星星嗎？」米契爾問。

洛可聳聳肩，然後把兜帽裡的星星一股腦的倒了出來。

米契爾翻看著那些星星，每看一顆，他就越明瞭問題在哪裡。

『明年要拿到全校第一名。』

『至少要賺到五千個可隆。』

『要追到吉兒。』

……。

「你要看看我的星星嗎？」

「有什麼幫助？」洛可感覺不太有興趣。

但米契爾還是自顧自的把自己五彩繽紛的星星倒出來，一顆一顆的唸著自己許過的願望。

『數學平均至少要到七十分。』

『學會做十種麵包。』

『每個月至少要做五件好事。』

……。

「什麼嘛？都是一些很輕易就可以達成的事嘛。」洛可打斷米契爾說。

米契爾點點頭，笑著說：「的確是。所以你發現問題的癥結了嗎？」

洛可搖搖頭，不懂米契爾想說些什麼。

「你不斷地拿到黑色星星，只是因為你把對自己的期望訂得太高了。」

「太高？但我覺得那是我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我不是說你能力不夠或好高騖遠什麼的，你聰明又認真這是大家公認的事。但是……你難道不是因為被黑色星星不斷打擊所以越來越沮喪反而不能發揮實力嗎？」

洛可沒有應聲。

「『希望』這種東西啊，應該是非常正向的，給人一個想要前進的目標，而不是遙不可及甚至打擊人信心的邪惡物品呀。你懂我說的嗎？」

洛可點了點頭。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放低期待？」

「你覺得要完成什麼最需要的東西是什麼？」米契爾沒有直接回答，反而丟出了另一個問題。

「持續不斷的努力？」

「努力……當然是很重要啦！不過我覺得更重要的是成就感。」

「成就感？」

「是啊，當你做了一個階段，獲得一些成就感的回饋，不就可以更有動力的進行下一個階段嗎？」

「好像有點道理。」洛可點著頭說。

「所以我說啊，可以有遠程的目標，那目標再遠大都沒關係啊。只是過程中你一定要給自己一階一階可以輕易達成的小目標，讓自己不斷的獲得正向的回饋才行，不然怎麼會有力量爬到頂端。」

洛可突然豁然開朗的笑了。

「我懂你的意思了。明年我一定會拿到有顏色的星星。」

米契爾伸出拳頭，「一言為定？」

洛可用自己的拳頭在米契爾的拳頭上敲了三下，那是他們做出約定的儀式。

「一言為定！」他說。





夜空中開始出現了一點一點的星光。

「我們得快點了。」米契爾一邊在星星上刻著他的新年希望，一邊對洛可笑著說。

「嗯！」洛可報以堅定的微笑。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