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菸
by cocoon (玻璃繭)



澳人的夏日午後,公寓的頂層,他跨坐在圍欄上,只要
一個重心不穩,就足以讓他摔的粉身碎骨。但他不在乎,他
早就習慣了這種姿態,那種高度、那種迎風的角度,跟他日
復一日的挑著磚頭在鷹架上面行走的狀態,幾乎一模一樣。


他從褲袋理掏出了菸,長壽牌。二十五年了,他抽著一
樣的菸,剛開始是因為它便宜,現在,價錢倒變的無關緊要
了。不是因為他變的富有,而是因為習慣。熟悉一個味道,
要再改變什麼,似乎比喜歡上一個東西還難。


烈日無情的曬著。


汗水自他裸露的臂膀滑落。黝黑的肌膚、胸前結實的六
塊肌,象徵著他的生活,出賣勞力的辛苦。


四周靜的不得了,他的心,卻慌亂。黑道討債的聲音,
一遍一遍地在他腦中傳送著。


「為什麼要找我?錢又不是我欠的。誰欠的你們去找誰
要啊!」


「小子,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啊?自古以來就是父債
子還,兄債弟還,你大哥不曉得躲到哪裡去。只好找你討啦
!嘿嘿,小子ㄟ,要怪就怪你大哥吧,我只要收到錢,其他
什麼也不管。」


「可是....」他還想辯駁,卻被對方亮出白晃晃的刀子
嚇了一跳,不敢再出聲。


「給你三天,三百萬。交不出來斷你手腳!」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那時候的反應了,只曉得回過神來的
時候,他坐在床沿,菸灰落了一地。


今天是第二天了,仍舊籌不到錢。戶頭裡只有各把萬的
,那是他努力掙下來要給兒子以後讀書用的。朋友們也都是
窮光蛋,大家湊個五十一百的,根本就於事無補。


其實他早就做好了打算,大不了就學他大哥那樣一走了
之,反正老婆也跑了,兒子寧願跟媽媽也不跟他。他孑然一
身,有什麼好怕。


他從不知道四十歲的女人性慾會比男人還大。


老婆跑掉前的那一段日子,她幾乎每天都要,做苦力的
他,根本沒有力氣去滿足她像黑洞一般的慾望。


每夜,當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像屍體一般躺在床上
的時候,她就會如鬼魅般地貼近。那滿身的油煙味,令他作
噁,但他不能抱怨,畢竟都是跟著他,生活才那麼辛苦。哪
一個女人─如果可以的話─不希望自己香氣逼人?!


他已經累到不能動彈了,但她的手,仍舊不安分的在他
身上四處遊走,在他赤裸的上半身、在他的四角褲裡。


但他,只把這個當作酷刑,他只想快點結束。他會壓上
她,迅速的插入與抽出,再沒有興致像年輕時那樣每日變換
花招,為了看她興奮的表情。


有時,甚至,在動作還沒完成之前,他就沉沉的睡去了



然後有一天,他回到家,燈是暗著的,桌上沒有熱好的
飯菜,只有一封字跡不甚工整的信。


「阿雄
我走了。對不起,不要怪我。
他比你年輕,比你有錢。
小徹我帶走了。
阿美 留」



他燃起了一根菸,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看著火光一
明一滅,眼神卻異常空洞。最後,他燒掉了那封信。


「因為我窮吧」他想,「小徹不也是這樣才討厭我的嗎
?」


「爸爸,爸爸,我想要正義超人,幼稚園的小朋友都有
的。」


「我們家沒錢買那個。」


「爸爸,小偉的爸爸都開有人形標誌的車去接他放學,
你哪一天也開車來載我好不好?」


「媽媽走路去接你就可以了吧。」


在他的心裡,一直都覺得這是小孩子的虛榮心作祟,不
理他就好了,但他卻錯了。


「爸爸,別的小朋友都笑我是窮人家的小孩,你為什麼
那麼窮?你為什麼沒有錢?」


他甩了他一巴掌。


他不知道他這樣辛苦為家為什麼還必須被兒子瞧不起。


「爸爸,我恨你!!」小徹的臉,火辣火辣。


自那天起,父子倆沒再說過一句話。


他坐在公寓的頂層,想著自己的人生,不明白自己怎麼
會搞到這步田地,他不也曾經有夢,不也曾經笑的開懷嗎?


爺爺一手拉著他,一手荷著鋤頭,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雄仔,你看,稻田又黃了,今年又會是豐收的一年。



「爺爺,你的手好粗啊!」他沒認真聽爺爺說話,只是
一個勁的摩擦著爺爺的大手,覺得溫暖。


「呵呵,是啊,因為爺爺要種田嘛,你瞧這大地,給我
們多豐盛的禮物啊!」


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認真的對爺爺說:


「爺爺,我以後要賺大錢,起大厝給你住。你要等我喔
。」


「好雄仔。」爺爺慈祥的笑著。


幾十年都過去了,爺爺也在三年前入土了。他答應要起
的大厝不知道在哪裡。


他望著自己吐出的煙圈,卻看不到未來。他不知道是不
是長大就是這麼一回事。那怎麼別人都不會活的像他一樣那
麼悲慘呢?


他把菸拈熄,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階。不知該往哪兒去。


「至少,我沒有自樓頂縱身一跳,至少,我不是個懦夫
。」他心想。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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