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
by cocoon (玻璃繭)


他赤著雙腳,蜷著身體屈坐在死灰色的被褥上。

他費盡全力的將自己往牆角擠,背部絲毫不留空隙的緊貼著灰得有點
發黑的水泥牆。

水泥牆冷酷的以一個六面體的型態,將他包裹。他總覺得水泥牆在對
他邪笑,他卻無處可逃。

唯一跟外界有所聯結的,是一個十呎見方的狹小窗口,窗口上密密麻
麻的架著鐵條,彷彿連螞蟻都無法逃出去似的。得來不易的窗外,只不過
又是另一棟灰黑色建築,不但沒有讓空氣中彌漫的滯重氣圍有所舒緩,反
而使整個情勢越演越烈。

他討厭這個地方,討厭到想拿刀劃開自己,只可惜他沒有刀。





有時會突然想起鮮紅的血、亮晃晃的刀面、女人白皙的乳房這些東西。

他總喜歡用冰冷的刀面緩慢摩擦女人的乳尖,欣賞他們極其畏懼的驚
佈表情。

然後是刀鋒的刺穿,他總覺得自己可以感受到同等的痛。唯有痛才是
他生存的價值。

他是屬於殺戮的男人,而如今他卻被殺戮所背叛了。

受困於斗室之中。





有時候他會突然以為這房間裡一個人也沒有,他自我本身是一種比窗
台上的塵埃都還要微小的不重要存在。

也或許他並不存在。

每當這種時候,他就會感到絕望似的龐大不安。

這不安如此巨大,把微乎其微的存在感擠得更加沒有容身之處。

這種時候,他就用指甲非常用力的,在水泥牆上刻下難以分辨的細微
痕跡。

他用力的刻著、專注的刻著,直至十指都皮開肉綻。

看著鮮紅的血自指尖留下,他就會憶起殺戮的味道。

他會輪番的舔舐著十指緩緩滲出的血,味蕾逐漸達到興奮,那是他與
舊世界的唯一牽連。

牆上被刻劃出的痕跡反覆堆疊,無意義的字句,組合成無意義的圖像
,在那裡隱含著他凶殘的天性,以及扭曲存在。





十七歲是他第一次犯案。

殺戮的理由不是仇恨,而是天性。完全只是野獸捕捉獵物的本能。

那女孩還是個高中生,還留著清湯掛麵的頭髮、還穿著早上出門前才
燙過的制服……。

而他卻毫不留情的剝掉她全身的衣物、捆綁她的四肢,然後拿著鋒利
的刀在她身上瘋狂遊走。

他像在動手術似的劃過她的肌膚,小心翼翼的。

一刀接著一刀,全是不致命的傷口。

他邪邪的笑著,逼近她越來越衝向臨界點的恐懼。

他把嘴湊向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用力吸吮。讓她感到屈辱,他最愛
看在這種情緒驅使之下所流的淚水。

享受過後,他才補上致命的一擊,最後將屍體以胚胎原型的模樣擺放
路邊,展示,他所謂的藝術。





後來他又做了好幾次。相同的手法,相同的步驟。

他謹遵自己所定下的遊戲規則。他總覺得要是不這樣,就會犯下致命
的錯誤。

而他的第六感的確靈驗。

在一次的殺戮行動裡,他在給予致命一擊的重要時刻,受到街頭遊民
的無心干擾。他刺偏了,被害者沒有斷氣,但他卻粗心的沒有發現,還是
如果往常般的接續著後來的動作,還自以為相當完美。

警網層層佈下。他因為那唯一的證詞最後終於落網。

要不是廢除死刑的聲浪正鬧的沸沸揚揚,他的心臟早已被子彈射穿,
有幾顆心都不夠。

最後卻被判了無期徒刑,扔入永遠不見天日的重犯監獄。





一天,在一個受刑人都要接受的道德教育課程裡,他一直感到周遭傳
來細微但不間斷竊竊私語。

那細碎擾人的程度就好比連課桌椅、書本、牆上的鐘、粉筆等等這些
無生命的東西,全都約好了一起對他耳鬢廝磨似的。

於是他靜下心傾聽,那些細微的音浪最後凝聚成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

「新王上任,要舉行特赦了!」

「新王上任,要舉行特赦了!」

「新王上任,要舉行特赦了!」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微微的在發顫。

「喂,這是真的嗎?」、「喂,這是真的嗎?」、「喂,這是真的嗎
?」

他一遍又一遍的向周圍的人詢問一樣的問題。彷彿不這麼做,一切就
會化為烏有似的。





剩下的日子很難捱。他不再在牆上刻劃出無意義的字句,他只是一天
一天的數著日子,一天一天的計畫未來。

終於盼到了特赦的那一天,所有的受刑人排著隊魚貫的踏出監獄,怯
怯的,但興奮的。

他踏出牢籠的那一刻,竟不自覺的開始狂奔。

遠處有什麼正招喚著他。

終於回到繁華的市區,他刻意調整自己的鼻息,佯裝冷靜。

他走進便利商店,店員精神飽滿的喊了聲「歡迎光臨」,一切沒有異
樣。

他拿了刀,冷靜的結帳,他刻意放柔和的眼神,讓人卸下心防,以為
他不過是個突然想要自己作飯的單身男子罷了。

他走出便利商店,瞇著眼看著太陽。他知道現在還不能遊戲,他必須
等到夜的降臨。





然後一切又重演。

關於女人的尖叫、他的吸吮、不斷滲出的血,還有胚胎模樣的死亡姿
勢……。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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