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玻璃繭

【凋零的葉】
by cocoon (玻璃繭)


小風是一片楓葉。

一片拒絕變紅的楓葉。





當秋天悄悄降臨，整片楓林染上一抹嬌紅，唯獨他，固執的擁抱著青翠的綠，堅持不肯換下那一襲青綠色的外衣。





其他的葉片們問他：「為什麼不肯變紅呢？」

他義正嚴詞的說：「因為變紅了就會死了喔！」

「真的嗎？」有人懷疑地問著。

「是真的，我前幾天聽到路過的旅人們這麼說的。他們說，我們變紅了以後，就會落下，到時候整座楓林就會只剩枯枝，不再美麗。」小風認真的回答著，彷彿這不是他聽說的，而是曾經親眼目賭過一般。

有人大笑，對這樣的說法嗤之以鼻。

有人相信了，但還是努力為自己著上鮮紅的色彩。

「就算紅了之後就要面臨死亡，還是想要美麗一回呀！」他們這樣說著。





所有的葉兒們全都爭相著展現自己的風華，一個比一個紅得徹底、紅得純粹。

漸漸的，越來越少人談論那片堅持不願更換新衣的葉子。

小風只是偶爾會聽到這樣的竊竊私語：

「看哪，就是他，很奇怪吧。」

「真不合群，一個人維持著綠色，破壞了我們整體的美感！」

「是啊，你聽說了嗎？他說因為變紅會死所以不要變紅。可是沒有經歷過令人沉醉的紅，怎麼能算是楓葉啊？」





從前跟他一起長大們的朋友不再理會他了。

他們談論著如何讓自己紅得亮眼時，他插不上嘴。

在賞楓人潮經過時他們會努力地伸展姿態、迎風亂顫；在人們發出「好美喔」這樣的驚嘆聲時，他們會笑語呢喃、如銀鈴般清脆的笑，這些

他全都無法參與，甚至無法理解。

他的人生，距離一片楓葉該有的樣子著實越來越遠了。





寒冬在無預警中降臨。

雪花也開始一片片飄落了。

葉兒們全都逐漸失去了原來的光采，每日每日，都有人落下，然後被雪覆蓋。

楓林裡瀰漫著一股蕭條，一股難以名狀的死亡氣味。

葉兒們都在等待自己飄落的那一刻，很安靜的等待，誰也無心說話。愁雲慘霧的氣圍。





突然有一片葉子開口了：「大家別這麼沮喪嘛！」

有些葉片抬眼看他，但沒有人接話。

「我們認真活過了，不是嗎？」那葉片繼續說著。

「我們紅過了！美麗過了！被讚賞過了！將這片山林改變了一遭了唷！」

「雖然時間很短，但我們的確成就了一些事情不是？」

楓林四處響起了一些欷欷嗦嗦的聲音：

「是啊，說得對。」

「我們很認真啊。」

「沒有什麼好沮喪的。」





唯獨小風不了解，一點都不了解。

怎麼可以平心靜氣的接受死亡呢？

他看了看自己依舊翠綠的身軀，感到安心。他以為自己可以這樣一直下去，只要不紅，就可以永遠依附枝頭，就可以不死。

但他錯了，錯得離譜。





嚴寒的冬像是無止盡似的，楓葉們一片一片的落下，終於只剩下小風了。

他的身軀開始出現一些暗黃色的斑點，他感到恐慌，怎麼回事？怎麼不綠了。

他的身體逐漸變得奇怪，老是感到虛弱無力，好像隨時都會墜落。他只能用力的抓緊枝頭，防止自己摔下去、摔下去然後毀滅。

一直屹立不搖的楓溫柔的開口了：「孩子，你怎麼還不離去？時候到了呀！」

小風說：「不，我不會死的，我沒有經歷過艷紅，我的生命必然還不能結束。」

「你為了這理由而拒絕變紅嗎？」楓吃驚的問。

小風點了點頭。

「孩子啊，自然是不能違逆的。你的生命必然會到達終結，這麼做只是拖延一些時刻而已，並不能讓你不死啊。」

小風很沮喪，原來他一開始就想錯了。

「但是我，但是我，至少比那些人多活了這麼些時刻吧？」小風安慰自己似的說。

楓輕蹙了一會兒眉，然後說：「但是你快樂嗎？」楓的語調很溫柔很溫柔。

小風沉默了。

他似乎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快不快樂，他只是一心在維持著自己的生命。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緩慢的開口：「我想我不快樂。」





「當他們大家開心的談論色調的變化的時候、當他們興奮的迎接所有人的讚賞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無法融入，卻也無法完全抽離。」

「我漸漸的沒有朋友，因為我的格格不入。」

「我永遠也忘不了紅兒被一個小女孩捏在手裡，夾進書頁時露出的愉悅笑容，我想我永遠也無法明白他那樣的快樂。」小風一句一句的說著。





停頓了一會兒以後，他抬眼問：「楓媽媽，我還有機會重新活一遍嗎？」

楓考慮了良久，而後緩緩的告訴他：「你可能已經錯過時機了，然而，這世界上有一些事情我們不試一試的話，永遠不會知道結果不是嗎？」

小風點了點頭。





從那天起，他在不合時節的寒冬，努力的改變著自己的顏色。

雖然他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了，變色的機能也衰退到近乎於零，然而他沒有放棄。

他漸漸的，帶有一點點的微紅。





然而自然界是殘酷的，他在還來不及讓自己完全染上美麗的醉紅之前，就已經耗盡所有的力氣。

終於，他墜落。

在那一刻，他突然懂得了，原來生命的價值不在於生命的長短，而是在那過程中成就了什麼，或是可以遺留下什麼。

他在闔上眼睛的那一瞬，下了一個決定：如果有來生的話，他一定要活出更美麗的色彩！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