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玻璃繭

【斤兩】
by cocoon (玻璃繭)


電風扇嘎吱嘎吱的響。

房間裡充斥著黏膩的悶熱感，就連從窗口吹進來的風都是熱的。

我渾身是汗。

桌上攤著高等微積分課本，那些數字啊、函數啊、公式啊，像跑馬燈
似的在我的腦中跑個不停，我益發的感到焦躁。

我往後倒，將自己攤在地墊上。

周末下午兩點半的台北市非常喧鬧，我摀住耳朵，別吵、別吵，我在
心裡喊著，以沒有人聽得到的音量。





門鈴突然大作。

我心不甘情不願的從地上爬起，誰啊？我不自覺的咕噥著。

我早已切斷了跟所有人的聯繫，美其名是要閉門造車，事實上卻是對
人群感到緊張，畏懼與所有人接觸，不管是熟捻的、泛泛之交的、喜歡的
、討厭的都好，我一概不想連絡。

拉開門，高中死黨站在門外。

好吧，我說錯了，他的確是我少數還有在聯絡的人之一。

我側了側身，他走進門。

把路上買的滷味往桌上一擱，「我猜你還沒吃飯。」他說。

我點點頭。

「哇！好熱！」他用手扯了扯領口，無意識的說著。

「沒辦法，我是貧窮的重考生，吹不起冷氣。」

他聳聳肩，沒有說什麼。





我是個重考生，準備研究所考試已經邁入第三年了。

別問我為什麼考那麼多年，就考不上，考不上，你以為我願意嗎？

如果真的要探究原因，我想我只是掉入悲慘的惡性循環。

第一次考試是在大四那年，我那時也算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我打球、
搞學生會、編輯畢冊……。那時的我覺得做這些事比認真準備考試重要多
了，青春不是就該玩樂？何必把自己丟入書呆子的世界當中。

更重要的是，我成績並不差，所以我以為自己可以輕鬆考上，沒想到
卻敗北了。

雖然說沒有認真準備的確是事實，但失敗的結果仍舊打擊到我了。

我逐漸開始懷疑自己，想著自己或許並不聰明，或許並不適合繼續唸
書。

每當這種念頭開始出現的時候，我就無法專心。越是無法專心，就越
是恐慌。

第二年考試那天，我狂流汗、胃痛、心悸。試卷上的文字在我看來全
都在跳躍。於是，很諷刺的是，一直在害怕失敗的我，又再一次落榜了。





「念得怎麼樣？」他問我。

「還不是老樣子。」我靠在門上，虛弱的笑笑。





我不敢說，其實我一點兒都沒有在專心唸書。

連續的慘敗讓我逐漸的否定自己。

心裡老是有一股聲音在說：「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越是想壓過這種負面的念頭，它就越是清晰可見。

我為了逃避，開始抽菸、酗酒、打連線電動、狂看動畫。

但其實我做那些事一點幫助也沒有，只是在短暫的放鬆之後，感受到
更加巨大的恐慌。





他打開滷味，逕自的開始吃了起來，一邊可有可無的說著：「希望你
今年可以考上囉。」

他不是刻意的要幫我加油打氣或給我祝福或其他的一些什麼，我知道
那只是順著話題滑下來的一句話，但我卻突然的、莫名的覺得被刺痛了。

看著眼前的他，心口不聽使喚的緊縮了起來。高中時期的他功課一直
是略遜我一籌的吧，可是他現在已經是宏碁電腦工程師了，而我呢？我呢？

我感到難受。

不僅僅是因為看著別人遠高於我的成就，更加令我痛苦的，是我竟然
開始忌妒起自己的朋友！為什麼我會放任自己有這麼卑劣的想法？





「我想我這次說不定還是會失敗。」我緩緩的開口。

他停下筷子，瞪著我，「你到底在說什麼？你可不可以拿出一點魄力
來？你都不像是你了！」





可以告訴我原來的我是什麼樣子嗎？我已經記不清了。

但我想我不是記不清，而是故意選擇去遺忘。遺忘自己曾經創下的豐
功偉業，那樣的話就不用感到那麼難受。

一切都只是欺騙而已，我知道在腦海的底層我還是記得的。

不只一次的對自己說：「放棄吧，放棄這條路，說不定會更好。」

然而我放不下，放不下從小就被稱為「高材生」所養成的虛榮、放不
下我一直帶著的、縱使與現在的我相當衝突的傲氣。





「我覺得你只是在畫地自限而已。」他說。

「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在哪裡嗎？你他媽的隨隨便便被打倒、不敢卯
足全力前進、認為自己比不上人！」

「我才不是這樣！」我大喊，氣急敗壞。

但我其實知道他說的是對的，切、中、要、害。





突然想起了最近看到的一部動畫，動畫的主角說：

「每個人都該過著符合自己斤兩的人生。」

「世界上其實有很多人都做著不符合自己斤兩的事──在六張榻榻米
大的房間放六十吋的等離子電視、明明自己是家裡蹲還敢罵別人是家裡蹲
、全部家產只有五千日圓卻辦手機認證提款卡、禿頭了還留長髮、明明是
肥豬還穿緊身衣……。」 (註)

記得在看到這一段的時候，我呼吸急促。不得不問自己：「我有在過
著符合自己斤兩的人生嗎？」、「我到底幾兩重呢？」。





下意識的掏出菸，拿著打火機的手微微發顫。

「你怎麼知道我是畫地自限？你怎麼確定我不是好高鶩遠？我自己都
不確定是不是了！」

「我現在想做的事真的是我做得到的事嗎？」

「幹！我告訴你！」他又罵了一句髒話，顯然的也激動了起來，「你
能不能成功達成一件事，關鍵不在你『現在』有多少能力，而在於你有多
想將它完成、你願意為它付出多少心力！」

「你自己好好想想！」

他丟下這句話之後，推開我，奪門而出。





我靠著門，蹲在地上。用力的把菸吸進肺裡，一邊思量著他的話。

腦中不斷播放著的，是「我到底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到底怎麼了啊？」！





- The End -




(註) 出自「再見，絕望先生！」動畫版，第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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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也有些時候，會突然質疑起自己的價值？會懷疑自己站在不對的位置上？
「努力做就對了吧！」我真的想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