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玻璃繭

【彈珠】
by cocoon (玻璃繭)

小男孩與爺爺一起住在森林邊上的小木屋。

小男孩九歲那年，爺爺過世了。

臨終前，爺爺從枕頭底下掏出了一個似乎有點年歲了的棕色皮囊，他將它交給了小男孩，並且對他說：「孩子，去吧！別把自己困在這裡一輩子，你得去冒險，去、冒、險，帶上它，它將會是你需要的財富。」

小男孩聽話的點了點頭，爺爺放心的闔上眼睛。

而皮囊裡裝著的是──五彩繽紛的玻璃彈珠，滿滿一袋，沉甸甸的。





小男孩將爺爺葬在一座可以望進森林深入的小土丘上，然後決心踏上旅程。一份只屬於他自己的，沒有人有資格干預的旅程。

他在皮靴內側綁上匕首、將那個裝滿彈珠的皮囊掛上腰際，他不是很確定自己該往那兒去，然而卻彷彿有一抹聲音一直催促的他往森林的方向走。

等他驚覺的時候，自己早已被濃濃的綠意包裹，無法再回頭。





而重要的是該如何生存。從小在爺爺庇蔭下長大的小男孩，在深不可測的森林裡，連覓食都不太容易。

一天， 他看到了一直猴子帶著享受的表情大啖著一串香蕉。

耐不住飢餓的小男孩忍不住上前問猴子，「可以分我一根香蕉嗎？」

「不行！」猴子甚至沒有考慮，還一面機伶的把香蕉藏到身後。

小男孩訕訕的打算離去，卻被猴子叫住，「等等，如果你願意拿那皮囊裡的東西跟我換的話，我可以分你一根香蕉。」猴子一面說還一面指了指小男孩的腰際。

小男孩摸了摸鼓鼓的皮囊，想著「這彈珠這麼多，用處也不知道在哪，給他一顆也不打緊」，於是點頭說了好。

那是小男孩第一次失去彈珠，而他得到了一根香蕉。





後來的日子，小男孩用彈珠換取各式各樣的東西，以維持他的生活。

當然一開始，他總是假裝可憐兮兮的用討的，如果對方提出了交換的條件，他才會掏出彈珠。彈珠雖然有一大包，但他也知道不節省著用的話馬上就會耗盡了。

有一天，他遇見了一頭豹，他走近，想故意重施，討一點肉來吃。

豹瞇著眼睛看他，「我不能分給你食物，但我可以教你狩獵的技巧，當然這不是毫無代價的，你必須拿皮囊裡的東西來換。」

小男孩想了想，覺得這似乎是一個不錯的交易，於是答應了。





豹猛然的發出了一聲怒吼，也不給小男孩任何考慮的機會，張開血盆大口就朝小男孩撲來。

小男孩嚇了一跳，想都沒想拔腿就跑，一面跑還一面叫：「你搞什麼？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豹在他身後窮追不捨，嘴裡還喃喃唸著：「順便教你一件事，絕對不要相信肉食性動物對你說的任何花言巧語。」

小男孩逐漸體力透支，豹一口把他咬住。





小男孩還以為自己這下肯定沒命了，沒想到豹卻只是把他含在嘴裡，並沒有咬他的意思。

豹把小男孩放下，對他說：「好了，現在交出你皮囊裡的東西。」

「可是我什麼都沒學到。」小男孩不甘心的說。

豹又發出一聲怒吼，小男孩嚇了一跳，只好遞上彈珠。

正當他心不甘情不願的準備離去的時候，聽到豹從他身後傳來中氣十足的聲音：「我狩獵的技巧在於奔馳，我已經全數教給你了！」





小男孩發現豹傳授的技巧還真的有用，跑得快真的可以捕捉到很多獵物。然而也是有那種寸草不生，所有生靈都不知道躲到哪裡去的那種時節。

白皚皚的雪覆蓋著大地，他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任何可以吃的東西。

意外的在雪地中碰到一隻狐狸，他正叼著木板，不知道在進行什麼計劃。





「狐先生，我已經餓了好幾天了，你有沒有什麼吃的可以分給我。」

狐狸聳聳肩，「我連自己都吃不飽了，哪顧得到你？」他揮揮手，想把小男孩趕開，這時卻眼尖的看到了男孩腰上掛的皮囊。

狐狸馬上改口，「我現在正要狩獵，會不會有成果不知道。但如果捕到了，我可以分你三成，相對的……」

「你要我皮囊裡的東西？」小男孩接口。雖然他不知道這些彈珠到底哪裡珍貴了，不過大家似乎都非常想要。

狐狸點了點頭，小男孩灑脫的說了成交。





狐狸在木板上寫上：「內有猛獸，勿入！」緊接著將木板插在一個山洞前，然後領著小男孩進入山洞。

「這樣能做什麼？」小男孩問狐狸。

狐狸卻惡狠狠的瞪了小男孩一眼，「安靜點，別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由洞口傳來了一陣唏唏蘇蘇的聲音，狐狸縱身一躍，口中多了一隻斷氣的兔子。





小男孩看得目瞪口呆，不解的問狐狸：「為什麼你都在洞口寫了內有猛獸了，還是有人要進來？」

狐狸對他說：「這叫心理策略。如果你在寒冬中走了幾十哩路，突然看到了一個看似非常溫暖、完全沒有危險性的洞穴，洞口卻插了一根內有猛獸的告示牌，你要進去嗎？」

小男孩搖了搖頭。

「難道你一絲絲都不會認為，那根告示牌是先發現這個洞穴的人為了不想與人分享，所以才插在那裡阻撓接下來經過又想進去的人嗎？」

小男孩迷惑了，他嚅囁的說：「或許有一絲絲會那樣想吧。」





那一次，他用一顆彈珠，換到了將近三分之一隻兔子，還有另一種東西，叫做狡詐。





大地仍舊天寒地凍，在森林裡獨自生活了這麼些時日，小男孩的衣衫逐漸變得破爛。

在雪地裡迎面走來了一隻狼，他緊盯著小男孩的腰際，主動開口說了：「我可以幫你弄一件大衣，但是我有一個條件，你要以皮囊裡的東西來換。」

小男孩冷的發顫，胡亂的點了頭。

狼對小男孩說：「不管我等一下說什麼，你都要附和我。」小男孩答應了。





遠遠的地方走來了一隻貂。

狼開口了。他雖然實際上看來好像在跟小男孩說話，實際上卻把音量放大到連貂都聽得到。「你聽說了嗎？國王最近迷上貂皮大衣，所以派
騎兵隊出來獵捕所有的貂哪！」

「嗯，我剛剛在路上看到了國王新頒布的公告了！」小男孩跟著附和。

「那你知道被捕到的貂會被怎麼處置嗎？」狼帶著一副自己知道天大秘密的表情說著。

小男孩搖搖頭。

「聽說會從頸部切一個開口，再把滾燙的熱水從那裡倒進去，御用縫紉師傅說這樣褪下的皮毛才會漂亮！」

小男孩打了個冷顫，「那樣很痛吧？」

「豈止很痛，連命都會去掉半條喔！」狼說。「要是我是貂啊！」

狼說到這，用眼角餘光瞄向貂，確定他有在聽之後，又更危言聳聽的講：「要是我是貂啊，我一定趕快把自己的皮脫下來再說！到時候隨便找一個其他的什麼的皮穿上，就可以瞞騙過那些騎兵隊了。」

「嗯，要是我是貂的話的確那樣做比較好喔。」小男孩跟著說。





在一旁聽到這全部對話的貂，害怕的以最快的速度脫下自己的一身毛皮，將之丟棄至雪地上，然後一溜煙的跑掉了。

狼哈哈大笑。他撿起地上的貂皮，將之交與小男孩，然後說：「拿去吧，它現在是你的了！」

「但，這不是欺騙嗎？」小男孩還在做最後掙扎。

狼晃了晃手中的貂皮，「不要？那我自己留下囉？」

小男孩最後還是用彈珠換下了那件貂皮，然後又離原先的自己遠了一些。





後來的日子裡，小男孩用彈珠換取到越來越多的東西。客套、世故、市儈、圓融……。

他漸漸不再需要以交換來換取生活下去的能力，他已經完全適應這複雜的世界，而且表現良好。

他很久很久都沒再把手放進那個皮囊裡，以致於連他自己都完全不知道，原來當初滿滿一袋的彈珠，早已告罄了。





那一年，他十五歲，一邊狩獵一邊不經意的來到城堡附近。

古松的後面突然跳出了一個白鬍子的小矮人，他瞪視著男孩的皮囊，對他說：「小夥子，你想不想當國王？」

男孩心中怦然一動，心想這國王的位置坐起來一定相當快活。

小矮人說：「你要是給我皮囊裡的東西，我就幫助你成為國王。」

男孩摸了摸皮囊，那是他交易前的習慣動作，不摸還好，一摸嚇了一跳，裡面已經完全沒有東西了呀。

但男孩的表情沒有變化，這麼多年來他已經學會不能讓別人看穿自己的想法。

男孩淡淡的接口：「我沒興趣。」轉身就要走。

小矮人急切的叫住他，「你真的不想當國王？」

男孩轉身看他，用嘲諷的語調說：「也不盡然，我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你無法讓我成為國王吧！」

小矮人氣極了，他漲紅了臉怒氣沖沖的說：「我當然可以。」

男孩挑了一根樹根坐下，翹起了腿，帶著饒富興味的表情看著他：「你要是告訴我怎樣可以變成國王，我就相信你有那能力。」

小矮人不知道那只是男孩的詭計，著急的說：「只要讓國王親手將皇冠交給你，而你在拿到皇冠的一刻大喊『此王國將屬於我』，然後將皇
冠戴到自己的頭上，那樣就可以成為國王！如何？你這下相信我了吧？」

男孩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對小矮人說：「謝謝你啦！」然後頭也不回的走開，獨留被擺了一道的小矮人。





皇宮內，一個年輕的寶石鑑定師站在宮殿之內，國王之前。

他說他雲遊四海，如今來到貴國，願意為國王作任何的寶石鑑定，只求一頓飽飯。

國王不疑有他，待他如上賓。

寶石鑑定師語調神秘的悄聲對國王說，他皇冠上的寶石恐為假貨，若國王信任他，他可以幫他處理。還帶有暗示的說著：「要是國王繼續帶著那樣的皇冠，遲早會淪為眾人的笑柄。」

奪取王位的方法鮮為人知。國王自以為是的以為這年輕的寶石鑑定師是外地人，不可能知道這古老的秘密，於是粗心大意的將皇冠交給了他。

寶石鑑定師接過皇冠隨即大喊：「此王國將屬於我！」，然後莊重的帶上皇冠。

國王雖然懊悔，但一切都來不及了。





男孩成為了新的國王。他沾沾自喜。

他認為自己再也不用靠彈珠獲得任何東西了。

的確是，他有個豪華宮殿、吃不盡的山珍海味、數不完的金銀財寶；他有軍力；他一句話可以定人生死；他統籌整個王國！

然而這樣的生活過了會膩，已經成為男人的男孩越來越不快樂。





他常常看著那個皮囊發楞，他常常想起爺爺，他甚至懷念起那曾經滿滿一袋，看似對他沒什麼用處，隨時可以交予別人的玻璃彈珠。

他心想：「要是留下一顆就好了，哪一顆都可以！」但偏偏他一顆也不剩。

他也曾下過詔令，願意不惜任何代價換回他的任何一顆玻璃彈珠。他以為這樣昭告天下，一定可以拿回一顆的吧？然而一卻點回音都沒有，
沒有任何一個擁有玻璃彈珠的人對他的「任何代價」有興趣。

那時候他才發現，原來有一些東西是換不到的：有一些東西失去了就再也拿不回來。





你有沒有聽說過？在森林深處的宮殿裡，有一個坐擁金山銀山，卻鎮日對著一個舊皮囊發楞，總是愁眉不展的老國王。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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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也在成長的過程中，遺落了你曾經緊握的玻璃彈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