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人】
by cocoon (玻璃繭)


中正國際機場。

男子接過女子提著的行李,一言不發的往停車場走。

女子雖是長的很清秀,但兩顆眼睛紅紅腫腫的,很顯然的是在飛機上
哭過了。

男子坐上駕駛座,女子坐上副駕駛座。男子發動引擎,打擋,倒車,
再打擋,向前急駛,而後是白色的TOYOTA在高速公路上奔馳。

整個過程中,兩人都非常安靜,什麼話都沒有說。






「所以,現在情況怎麼樣了?」在車子剛駛進隧道群的時候,女子突
兀的打破沉默。

「情況很危險,在彌留。我們都想,她只是撐著一口氣在等你回來。
」男子企圖佯裝平穩,但他顫抖的聲音,卻洩露太多。

女子沒有接話,她的眼眶又迅速充淚了。

男子用左手控制著方向盤,空出一隻手抽了張面紙給她,「別哭了,
你不會希望她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

女子拭了拭淚、點了點頭,想在自己臉上掛上一點笑容,就算是騙人
的也好,但她最終還是失敗了。






女子踉蹌的闖入白色的病房,她太急切,十三個半小時的飛行早已讓
她心力交瘁。

「綾姊,你終於回來了。」

「我們都在等你。」

很多聲音、很多人影,層層疊疊,然而她無暇他顧,所有的目光,都
只集中在那個躺在病床上,她記憶中既熟悉又溫暖的老女人身上。

她跪在病榻前,伸手握住那露在白色床單外,顯得骨瘦嶙峋的左手,
輕聲喚道:「院長,我是小綾,我回來了!」

垂死的老女人奇蹟似的從無意識中恢復,她吃力的睜開眼睛,以氣若
游絲的聲音問:「小綾,是你嗎?」

女子將老人的手握得更緊,「是我,是我,我在這裡。」她啞聲喊。

老人定眼看著女子,「你瘦了,在外國沒有好好吃飯嗎?」無視於自
己的病痛,她表現出來的,只有無盡的關心。

女子再也按耐不住,淚水自眼眶中決堤。

「院長!」她猛然的抱住那個因被病魔摧殘而顯得瘦弱的身子,泣不
成聲。

在她眼淚瘋狂奔流的時候,身旁的儀器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聲響,殘
忍的道盡那已平息的心跳。

女子瘋狂的搖動著老女人的身軀,或說屍體,由靈魂深處大聲叫著:
「院長,院長,你醒醒!你別走!你不要離我而去。」

卻喚不回,所謂的生命。






結果她千里迢迢的趕回來,也沒有得到任何一句遺言。

然而她卻似乎聽到,院長用充滿母愛的聲音對她說:「我相信你會把
一切都處理得很好。我相信你。」,像從前一樣。

她記得國一那一年,院長被導師請到學校談話,原因是她在段考的時
候幫同學作弊。她躲在辦公室外面,偷看著院長對班導師打躬作揖的背影
,心裡著實覺得非常愧疚。

她自小就沒見過自己的父母,自她有記憶以來,就是在育幼院長大。
孤兒的生活很苦,除了物資的匱乏之外,到外頭還必須承受別人輕視的目
光、譏嘲的話語。她總是很慶幸,還好有一個像太陽公公一樣溫暖的院長
一直在支持著她、照耀著她,她才能順順利利的長到這麼大。

然而她卻犯錯了,令院長蒙羞,愧對她的一番苦心。

但她也不是心甘情願那樣做的啊!要不是那些壞學生要脅她要讓育幼
院的那些弟弟妹妹們個個掛彩,她是絕計不會幫忙作弊的。

那天她在育幼院的門外站了好久,不敢進門。直到天色漸暗,她看見
院長焦急的跑了出來,還一面喊著她的名字,她才按耐不住的哭了。

「院長,我…」在西斜的餘暉中,她欲言又止。

院長卻把食指豎直在嘴前,示意她不要說話。然後把右手輕輕的放在
她的左肩上,和藹的說:「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什麼,我知道你不是會讓我
操心的孩子,我知道你會這麼做一定有你的苦衷,我相信你。」

從此以後,女孩知道自己必須更勇敢、更堅強、更能明辨是非,做對
的事,成就好的東西,不可以辜負院長的信任。

她原本以為,院長可以等到她學成歸國,可以驕傲的像別人說她是他
們育幼院的孩子,然而院長卻撒手人寰。她頓時覺得心裡空了一塊,她同
時失去了父親、母親、以及最了解她的師長,失去了她心裡暗自承認的「
唯一的親人」。






那一晚,她在男子家裡過夜。

自醫院離開的時候,男子問她:「今晚要住那兒呢?回育幼院嗎?不
想回去的話可以住我那沒關係。」

她點了點頭:「住你那裡好了。」心裡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她
看著眼前的男子,心想他是真懂她的,就連她現在無法面對育幼院裡的一
花一草都被他看在眼底。






男孩和女孩從小一塊兒在育幼院長大。女孩第一次看到男孩的時候,
她四歲,他五歲。他被社工人員牽著走進育幼院的時候,還抽抽咽咽的哭
個不停。他一邊拳打腳踢的想擺脫社工人員的牽制,一邊帶著哭腔說:「
我不要住在這裡,我要回家,我要跟爸爸媽媽住在一起。」

那時的女孩只覺得他很煩,走到他面前說了一句:「你不要再哭了好
不好?你的爸爸媽媽再也回不來了,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

在場所有的大人都驚訝於她的早熟,但事實上女孩當時只是把大人們
一而再再而三告誡她的話複誦出來而已。

由於他們年齡相近,女孩又是第一個跟男孩說話的人,他們很自然的
就玩在一起。

他們曾經頭靠著頭一起用磚塊在地上畫畫,也曾經為了多出來的一顆
沙士糖吵得不可開交。

再大一點,他開始懂得保護她。他會擋在想欺負她的人面前,惡狠狠
的瞪著對方。所以有一陣子他總是靑一塊紫一塊的回到育幼院,讓院長總
是又好氣又好笑,真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後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開始熱衷於閱讀。他們在難得的
週末,總會一起躲進文化中心的閱覽室閱讀到太陽西沉,再長大一點,他
們會一起討論功課,所以他們兩人的成績也一直都名列前矛。

高中,男孩考進了南一中數理資優班,開始對程式語言產生興趣。而
女孩考進了南二中美術班,開始展露她對藝術的才華。

念了大學,男孩進了以理工著名的交通大學,女孩念了師大美術系。
縱使相隔兩地,他們還是無話不談,分享著對方的生活。

那時他們共同的心願,是要成功,要讓育幼院營運的不那麼辛苦,要
讓院長想想清福。

所以要不是當年的他那麼迫切的想要創業,想要賺很多錢;要不是當
年的她全然投身於創作,老想著要快點成功,說不定他們之間會擦出火花。

然而,一晃眼就好多年過去了。他創業成功,重新翻修了育幼院,甚
至計畫要創立一個基金會,幫助無依無靠的孤兒;她在巴黎攻獨博士學位
,努力的想闖出一番名堂,要不是那張病危通知,他們不知道還要再多久
才會見面。







女子坐在男人家中的沙發上,仍舊無法抑止的哭個不停。

男子遞了一盒面紙到她面前,輕輕的拍了拍她,輕聲說:「別再哭了
,好嗎?院長看到你這樣一定也會很難過的。」

她激動地搖了搖頭,「你要我怎麼不難過,我一直以來都把她看成媽
媽呀!」她的哭泣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我知道!我知道!你把她看成媽媽,我又何嘗不是?」男子的聲音
抑鬱,而且痛苦。

「對不起,我太自私,我只想到自己。」女子悄眼看著眼前的男人,
看著他深鎖的眉頭,感到愧疚。是哪,她完全遺忘了,他是按耐住他自己
的哀傷,努力想平復她的情緒。

男子搖了搖頭,淡淡的說:「你沒有錯。我不應該要你壓抑悲傷。哭
吧,好好的哭一場。」語罷,他伸出右手,輕輕的拂去她臉上的淚痕,然
後,竟衝動的將她抱進懷裡。

她沒有拒絕,任他抱著。聽著他有些狂亂的心跳,她有種相當安心的
感覺。

她知道自己是愛著他的,也知道他對自己有相同的感覺,只是一直都
沒有開始而已。






在她出國前的那一個晚上,她和今天一樣,在他的房裡度過。他說,
他想幫她獨自餞行。

那時,他還很窮,只是租了一個三坪大的小雅房。

那天晚上,他們聊天、喝酒、談未來的抱負。唯一迴避的話題,是他
們之間,對對方的愛戀,彷彿一出口,就會拉扯對方無法向前,所以隱晦
不談,佯裝沒有這回事,那就可以輕鬆的說再見,就可以帶著微笑給對方
祝福。

因為只有一張床,他讓她睡在床上,自己裹著睡袋打地鋪。

那夜的他有些醉,在睡夢中說了些囈語。而那夜的她,卻因為即將遠
行而輾轉難眠。

所以她聽到了,他在睡夢中不小心透露出來的心意:「綾,可以不要
去嗎?」、「綾,我會一直一直,等著你回來的。」






男人將女子稍微拉開,直視她的雙瞳,「綾,我們結婚好嗎?」

女子受到極大的震動,「我們從沒有開始過,不是嗎?」

「你清楚我的每一個思維,我熟悉你的每一個思想,難道還不夠熟捻
?」

「可是為什麼?」

「你一直是知道我的心意的吧?纖細如你,不可能不知道我一直喜歡
著你。」

她看著地面上他和她的腳趾,默許了他的話。

「我知道你一直覺得遺憾,沒有一個完整的家。所以我想給你一個完
整的家,給你真正的家人。」他繼續說。

他切中要害了。他與她都非常清楚。

「可是院長才剛過世…」她還在做無謂的掙扎。

「院長會祝福我們的。」他堅定的說。

女子伸出雙手,撫摸著男人的臉頰,感受他帶有稜線的堅毅的線條。
然後踮起腳尖,將自己的唇,貼在男子的唇上。

他熱烈的吻她,她同樣強烈的回應。

「這麼說你是答應了?」男子不敢肯定的問。

女子輕輕頜首。






而天上的院長,應該正含笑看著他們吧!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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