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玻璃繭

【媽媽】
by cocoon (玻璃繭)


我有一個餅乾盒，裡面裝著人家寫給我的信、卡片、我喜歡的文章那
一類的東西。

今天，在接到高中死黨的喜帖過後，我突然很想看看我們過去的記憶。

於是，我打開了那個盒子。

總有這樣的經歷吧？ㄧ不小心跌進記憶的漩渦之中，就很容易陷在緬
懷的情緒裡，無法離去。

我掉入了這樣的陷阱。

翻著那些舊東西，追逐著一個又一個的文字，然後，我被一張泛黃的
稿紙吸引。

「什麼東西？」我心想。它泛黃的程度宣示著它經歷了不少的年歲了
，久到，我都已經忘了它是什麼東西的程度。

我小心的翻開它，映入眼簾的，是歪歪扭扭字跡─「我的寶貝 三年
忠班 陳芷伝」。啊！原來是國小時候的作文啊！

我笑了笑，繼續看了下去，雖然是自己寫的東西，但倒還真的忘了那
個年紀的自己所重視的東西是什麼，不看倒好，一看竟莫名的，勾出我止
不住的眼淚。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寶貝，有的人的是洋娃娃，有的人的是機器人
，有的人的是家裡的寵物，我當然也不例外，也有很寶貝的東西。

我的寶貝是一條毯子，那是我還是一歲的小嬰兒的時候，我的親生媽
媽一針一針縫給我的，那是親媽媽留給我唯一的東西，所以我很珍惜它，
每天都抱著它睡覺，髒了也會馬上洗乾淨。

我想媽媽的時候就會抱著那條毯子，對它說話，我相信媽媽一定聽得
見的，因為爸爸說媽媽會在天上守護著我。

我的寶貝雖然只是一條毯子，但它是聯繫我和媽媽的東西，所以我一
定會好好珍惜它。






很短的一篇文章，但我看到「親生媽媽」的時候，眼淚就啪的掉出來
了。

很久沒有想起媽媽，或許我是習慣了吧，習慣沒有她的日子。也或許
我只是放任失去她的哀傷在心裡擴大，放任的太久了，所以變得強迫性的
不去理會。

但關於跟媽媽之間的記憶並沒有消除，它仍在記憶深處，打算趁我毫
無防備的時候再一擁而出，將我逼到無法承受。






媽媽是在我五歲的時候，死於胃癌。

我還記得病房裡的白映著媽媽臉上的白，一樣白過一樣，慘澹的可怕
。但我卻沒聽過媽媽叫痛，真的，一次都沒有，她總是溫柔的看著我，臉
上帶著淺淺的微笑，就算是最後的那段日子也一樣。

我還記得媽媽手掌的溫度，很溫暖，溫暖到總是讓我有錯覺，源源不
斷的生命力應該還在她體內流動。我喜歡坐在病床前玩著媽媽纖細的手指
，很漂亮的一雙手噢，沒騙你，那是一雙會彈鋼琴的手。媽媽總是會在不
經意間，將我的小手握緊，握到我大喊著說痛，她才會意識到然後歉然地
放開我。?br>
我還記得媽媽總是對我說：「不要怕喔，媽媽不會離開你的，跟你打
勾勾。」雖然我之後才知道了那是騙人的勾勾手，但是那時的我真的是深
信不疑的，因為媽媽從來沒騙過我。

然後有一天，爸爸將我抱出了病房，爸爸說：「讓媽媽好好休息，好
好休息才能快點回家。」我聽話的點了點頭。

後來卻一直好後悔當初這樣的「乖巧」，就因為這樣，我沒有見到媽
媽最後一面。下一次開口叫媽媽，已經是站在墓前的事了。

那陣子，我總是向每個人追問媽媽的下落，可是沒有人願意告訴我媽
媽在哪裡。

「小伝乖，媽媽只是好累所以睡著了。」爸爸說。

「媽媽人太好，被派去當天使了喔。」阿姨說。

「媽媽在這裡呀！」奶奶戳了戳我的胸口。

可是我感受不到，我只是找不到媽媽。






等我終於真正懂了死亡的意義的那天，我聲嘶力竭的哭了好久。






不只一次的責備過爸爸為什麼不讓我陪著媽媽走。爸爸說那是媽媽對
他的請求，媽媽不願意讓這麼小的我去承受生離死別這樣大的痛苦。

噢，媽媽！我到底該感謝妳貼心的保護，還是氣你的殘忍呢？








「喂，芷伝，我今天要去我男朋友那睡，今晚不回來囉。」室友寧瑄
一面推開我的房門一面大聲說著。

唉，總是這樣，都不敲門的。

「哎呀哎呀，你在哭啊，怎麼一回事？」她哇啦啦的大聲叫著，惟恐
無人不知似的。

「沒什麼啦，想到以前的事。」我擤了擤鼻涕說。

「真的？」

「真的啦！你不是要出門，快走吧！」

「好吧，那我走啦。」她一邊走還一邊不放心的回頭，「你不要逞強
，有事的話call我。」

「我知道啦，bye。」






好不容易把寧瑄推出去，我合衣倒在床上，繼續品噬著我的悲傷。手
機鈴聲卻不識相的大鬧起來。

不想接。

再響。

我還是不接。

它不死心的響了五回，我投降，拿起手機一看，螢幕面板上「Mom」的
文字不斷的跳動。

「該死！」我皺了一下眉頭，按下通話鍵。

「喂？」

「小伝你在做什麼啊？幹麻一直不接電話！這樣我會很擔心你知不知
道，怕你出了什麼意外了。」

我把手機拿了十公分遠，就知道一定會被念。

「沒啦，我剛剛在洗澡，你不會要我連洗澡都要帶手機吧？」撒了個
小謊。

「喔，那倒不必。你聲音怎麼有點怪怪的？你哭過？」

「你不要疑神疑鬼好不好？」其實是我自己心虛，「我有一點小感冒
。」又撒了一個謊。今天怎麼這樣東一個謊西一個謊扯個不停。

「你看你這孩子，不提醒你就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又穿著迷你裙亂
跑對吧？又一直熬夜對吧？不是跟你說…」

「媽你到底打電話來幹麻呀？」我打斷她，一開始唸經不知道又要唸
多久。

「喔，我是要跟你說，我剛剛看新聞看到捷運之狼，你不是常常在坐
那個，我打電話提醒你小心點。」

媽媽這種人，總是這樣白操很多不必要的心。

「我知道啦！媽，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怎麼照顧自己啦。」
我說。

「好啦，那沒事了。」

「嗯，那掰。…啊，對了，媽，我愛你。」

「唉唷，你這孩子怎麼突然說這個…」話筒那端傳來媽尷尬但難掩喜
悅的笑聲。






當然，這個媽媽不是我親生的媽媽，我親生的媽媽已經死了，死了就
是死了，就算我再怎麼希望她能夠活過來，那都是不可能的事。

七歲那年，爸爸帶了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回來〈我要先聲明，雖然她很
漂亮，但我還是覺得我媽媽比較漂亮〉，對我和弟弟說，她就是我們的新
媽媽了。

她會做好吃的蛋糕，會說好聽的故事，四歲的弟弟很快就被她收服了。

那時的我好生氣，覺得大家都背叛了媽媽，只有我跟媽媽是同一國的
。我不要叫她媽媽，我堅持只叫她阿姨。

那樣的情況僵持了好一陣子，我讓自己陷入自以為孤立無援的窘境。

我曾經氣得臉紅脖子粗地問弟弟：「你怎麼可以隨便叫一個不是我們
媽媽的人媽媽？」

弟理直氣壯的回答我：「反正我又不記不太得親生的媽媽，現在的媽
媽對我們很好，我叫她媽媽有什麼不對？」

我語塞。

有時候甚至羨慕起弟弟，媽媽離去的時候他還太小，小到沒有什麼記
憶被留下，所以也沒有感到什麼傷悲。但又會矛盾的推翻自己，如果因為
要有一個沒有傷痛的童年，而放棄跟媽媽之間的種種，那樣的幸福我不要。

後來我們都懂事以後，弟弟曾經告訴我，其實他很羨慕我，他總是很
努力的想想起我們媽媽的樣子，但腦中總是一片空白。

就這點來說，我是幸福的吧？






後來怎麼改口喊她媽媽？應該說我終於認可了她的愛吧！

那天，媽媽到銀行辦事，我跟著。弟弟怎麼沒去這種小細節已經想不
起來了。

在那年代很罕見的，我們竟然在銀行碰到銀行搶匪。

「所有人不准動。」那個帶著安全帽的叔叔，一邊高舉著跟弟弟的玩
具手槍很像的東西，一面大聲的說著。

原本牽著我的媽媽，突然反身蹲下，緊緊的抱著我。

我在她的懷抱之中，可以從她顫抖的身子，感受到她的戰慄。

「別怕，阿姨會保護你。」她在我耳邊悄聲說。

那一刻我突然懂了，這個女人就算自己再害怕、就會自己會受傷，也
會擋在我的面前不讓我受到一點傷害。這跟親生媽媽還有什麼分別。

所以我也懷抱住她，對她說：「媽媽，你也不要怕，小伝也會保護你
。」

那一刻，我似乎感到有什麼濕濕熱熱的東西，從她的臉沾上了我的臉。






現在的我懂了，世上的確有一些什麼東西，可以超越血緣。就像那時
還稚氣的弟弟說的，她對我們好，那就夠了，是不是親生的有什麼重要。

所以我很幸慶我有兩個這麼好的媽媽。一個在天上，我用我的心靈愛
她，一個還在地上，我不但要愛她，還要給她我能給的，竭盡所有。






我拿起手機，按下快速鍵四。

鈴響三聲以後，「嗨嗨」一個很有朝氣的大男孩的聲音響起。

「弟，下禮拜媽生日，你會回家吧？」

「當然，蛋糕我去買就好，禮物就交給你啦，老姊。」

「喂喂，你很詐耶，難的工作都交給我。」

「我不會挑禮物啊，你比較懂媽的心思，就醬說定囉，到時候再跟你
分錢啦！」

「好啦好啦。拿你沒輒。」

「蛋糕買哪家？白木屋？福樂？NEKO？…」

「廢話，當然是媽最愛的…」

「RT。」我們異口同聲的說了出來。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