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玻璃繭

【象人】
by cocoon (玻璃繭)


在碧綠色的湖泊中，小三騎在傑西背上，用特製的大鋼刷奮力的刷洗
著牠的背。

灰色的粗糙的皮膚上，有著無數的細小的紋路。小三仔細的戳洗那些
皺摺，不洗乾淨不行，那種地方最容易藏污納垢了，不洗乾淨的話，傑西
會生皮膚病的。

小三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在同年齡的男孩子中，算是發育的慢的了，
原本就骨瘦如柴的他，騎在傑西身上就顯得更為渺小。

是的，傑西是一頭大象。

小三的瘦弱，襯著傑西的巨大，那畫面似乎非常不協調。但又很美，
或許是小三專注的模樣，或許是傑西滿足的神情，也或許是夕陽照射在波
光粼粼的湖面上，閃閃發光。






那是例行公事，幫大象洗澡。

小三和傑西隸屬於同一個動物園，傑西負責做一些表演，取悅那些想
從這些被眷養的動物身上得到一些歡愉的遊客。噢，我大概說的太含蓄了
，其實傑西是動物園的紅人，牠要用大腳掌幫遊客按摩、用長鼻子托起好
奇的遊客、讓人享受騎象的快感…，很多人來這個動物園，都是為了能騎
上傑西四處轉轉；而小三，是負責照顧傑西的，所謂的大象管理員。

洗澡這回事，三天做一回。

他們總是騎著象，穿過森林，來到林間的湖泊，然後他們會下象，讓
傑西、傑克、傑米三頭象先逕自下水，讓牠們在天然的浴池裡先玩個痛快
。然後他們才會脫下上衣，游近象群，爬上牠們的背，用力刷洗。

有時，他們也會在湖邊遇上野生的象。不過總像是約定好了似的，誰
都不侵犯誰。

小三的工作不止洗澡這一樣，舉凡傑西的生活起居，他全數要打理。
包括每天餵食重達一百多公斤的新鮮水果和青草、記錄牠的體重變化、觀
察牠的身體有無任何不適，然後回報給園內獸醫，還有一件小三最討厭的
，卻又不得不做的，清理傑西的排泄物。

倒不是小三不敬業，而是傑西實在太調皮，常想盡辦法捉弄小三。

譬如吃飯的時候，牠會拿高麗菜丟小三；洗澡的時候，會用牠的長鼻
子吸了滿滿的水朝小三用力發射，常害他在滑不溜丟的石頭上栽了個大跟
斗，可想而知，當小三在清理排泄物的時候，傑西會做出什麼惡劣的事了
。






小三在園內的一角，用強大的水柱沖洗著自己滿是糞便的身體。

「怎麼，又被傑西整啦？」同是大象管理員的阿力憋著笑，同情的說
著。

小三把水龍頭扭緊，用毛巾抹了抹臉，忿忿的說：「可不是嗎？他今
天可過分了，本來裝做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乖乖的站在那兒等我把糞便
剷完，我還在納悶牠今天怎麼會這麼輕易的放過我，果然被我料中，原來
牠是在等時機。等我把事情都做完，轉身要走的那個瞬間，一個糞桶就「
嘩─」的朝我飛來。」小三一邊說，一邊揮動著雙手繪聲繪影的比劃。?br> ?br> 「可惡，可惡透了，不但把我弄得滿身糞便不說，害我工作又要重做
一次！這傑西，真是越來越過份了！」小三越罵越起勁，「這種傲慢的大
象，死了算了啦，換一頭乖巧一點的來，這樣我也可以比較輕鬆。」

阿力看著小三滔滔不絕的發著牢騷，卻不由自主的噗滋一聲笑了出來
，「要傑西死啊，你捨得嗎？」

「這倒是。」小三抓了抓還濕漉漉的頭髮，跟著阿力笑了起來。

其實誰都知道，小三是很喜歡傑西的，就像傑西也很喜歡小三一樣，
雖然牠表達的方式有點奇怪，但除了小三，也從沒有看過傑西捉弄過其他
任何人。






但那天的玩笑話，或許就像詛咒一樣，一步一步的逼近了。

事件發生的太突然，誰都沒有辦法阻止。

只是一個很尋常的、做過了幾百次的表演，誰都沒想到會在那天出了
意外。

表演廣場上躺了五個想要體驗大象按摩的遊客，或男、或女、或老、
或少，傑西要用牠的右前腳輕輕的踩踏每一名遊客的胸口，搓揉。

意外卻發生了，傑西力道拿捏的不對，「喀啦」一聲，那是胸骨碎裂
的聲音。

然後場面是一團混亂，大象被推開、圍觀群眾的驚呼聲、救護車、急
救人員高喊著「請讓一讓」、擔架、大象被送入圍欄中，等候處決。

很壞很壞的消息。

那名遊客肋骨斷裂、插進肺部，導致吸入的氧氣完全沒辦法順利的送
到身體各個組織，在抵達醫院之前，就回天乏術了。






「怎麼辦，這下鬧出人命了，該怎麼辦？」

「我看大象按摩這表演不能繼續了。」

「那不行，大象按摩是我們的噱頭，停辦對收入會有很大的影響。」

「可是死人了啊！」

「我們必須給民眾一個交代，展現我們誠意的方式。」

「處決傑西！」






「小三，你聽說了嗎？園方的決議？」阿力有點擔心小三。

「嗯。」小三從鼻子悶哼了一聲，顯得相當沮喪。

「別難過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阿力用力握了握小三的右肩頭。

「可是，」原本頹然坐著的小三，猛地站了起來，「這是傑西的錯嗎
？是誰硬要牠表演的？他原本應該生活在森林裡，吃大樹上的果實，生活
的自由自在不是嗎？」，小三緊握著拳頭，彷彿不這樣，他就無法掩飾他
的激動。

「你不要太衝動。」阿力看進小三的眼睛深處，他知道他想做什麼，
卻無力阻止。






那是一個無月的夜。

老天幫了大忙，天空中一絲光亮也沒有。

小三悄悄的溜進象棚，扯了扯傑西的鼻子。

傑西似乎也知道自己闖了禍了，一反常態的相當聽小三的話，悶不吭
聲的跟著他走。

一路上，一人一象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只有偶而壓碎樹枝而產生的
碎裂聲，輕輕的迴盪在樹林裡。

小三和傑西來到湖邊，小三抱住傑西的長鼻，悄聲對牠說：「再過去
，就是原始的樹林了，你應該可以在那邊碰到很多同伴，快走吧，別再回
來了。」

然後推了推牠龐大的身軀。

傑西用鼻子捲住小三，拉了拉他，彷彿要他跟牠一起走。

「不行，我不能跟你走，我屬於那裡，你懂吧？好啦，快走，沒有時
間了，別再拖拖拉拉的了。」

傑西似乎懂了，牠放開小三，緩緩起步，然後漸漸的隱沒在森林深處。






「傑西不見了」這件事很快的就在動物園裡傳開，園長室裡幾個高階
主管都慌亂的來回踱步。這下可糟糕了，新聞稿已經發布出去、全國民眾
都在「期待」著處決大象這件事。說期待或許有點過分，但這是事實。如
今大象不見了，就像繃緊在絃上的箭突然消失了一樣，令人無法接受。?br>
「去抓一頭象回來，隨便哪頭都好，必要的話從傑克傑米中挑一隻。
」園長冷靜的說，冷靜的近乎殘酷。






阿力毫不留情的揮了小三一拳，一邊惡狠狠的罵著：「都是你，幹麻
放走傑西，這下連傑米都有危險了！」

這樣的結果，是小三始料未及的。在他單純的想法裡，他以為只要被
處決的對象消失了，那這件事就可以平息下來，沒想到完全不是這麼一回
事。

「對不起。」他嚅囁的說。

阿力又是一拳，他哭了，「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麼用。」那是小三第一
次看見阿力哭。






不過當然園方當然也不是笨蛋，如果處死了傑克或傑米，就等於白白
的浪費了一頭經過嚴密訓練的大象，怎麼樣都要抓到一隻野生的來頂替。

果然，當天傍晚，象欄裡就多了一頭生面孔，倒楣的替死鬼。

小三歉疚的站在牠面前，摸了摸牠的鼻子，輕聲的說：「對不起。」

然後他開始哭泣，他蹲在象欄外，抽咽地說著：「如果我是一頭大象
就好了，如果我能代替你死就好了。」






小三不確定自己哭了多久，或許中間睡著了也不一定。總之當牠意識
到的時候，牠已經變成了一頭灰色的大象，被簇擁著往所謂的刑場移動。

周遭圍了一圈又一圈的群眾，他們看起來都很興奮，對於將要看到一
頭大象的死亡這件事，激動莫名。

然後是一記槍響。

小三倒在血泊之中，死去。






風中好像還傳送著小三的聲音：「到底為什麼呢？這麼殘忍？大象有
錯嗎？有嗎？」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