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
by cocoon (玻璃繭)


我躲在戰壕裡,右手緊緊的抱著槍,左手壓住血流如注的下腹部傷口
,嘴裡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我從來沒有這麼如此強烈的迫近死亡。

槍聲此起彼落,我從雜草與雜草的縫隙中向外偷偷窺視,穿著迷彩服
的弟兄們一個一個倒下。是弟兄嗎?還是敵人?我已經分不清了。或許這
兩者之間並沒有差別。敵人與朋友有什麼差別?我們只是殺戮,沒有理由
的殺戮。

喔,我錯了,一定有一個理由,好像好遙遠好遙遠的理由。奇怪,我
怎麼想不起來。喔,對了,是為了國家,為了我們的領土。是吧?我們是
愛國青年嘛。哼,才怪,日復一日的戰爭,誰是為了那種虛偽的理由?我
們只是要活命而已,為了活命,所以殺戮,在被對方幹掉以前先給他一槍
,就只是這樣而已。我們是沒有差別的,在死亡的面前根本誰什麼都也不
是。






我大口大口喘氣。我以為這樣可以減輕傷口的痛苦,但是沒有用,還
是痛。吸進去的氣好像都從傷口流走了一樣,跟血一起流走了。

我閉上眼睛,彷彿有人用力的在拍打我的臉,「石頭,醒醒。」我想
張開眼睛,但張不開,「石頭,不要放棄,放棄了就醒不過來了。」我覺
得我好像越來越沒有意識了。






腦中好像有什麼像書頁那樣拍搭拍搭的翻著,我看到自己一身白袍,
在好幾張桌子間奔波,手上拿著一本本子刷刷刷的寫著一個又一個長的不
得了的專有名詞。那是什麼?

喔,是了,那是跑台考試嘛,寫著一個又一個的骨頭名稱。在來到這
個鬼戰場之前,我本來也只是一個平凡的醫學系學生,有夢想,渴望救人
。然後呢?一切像砸碎了一樣,什麼骨頭、什麼病症、什麼醫德變得根本
不重要了。我只需要提槍。提槍,然後殺人。或者被殺。






有時候覺得或許就這樣死去了也好,無所謂。

真正貼近死亡的時候,反而不畏懼死亡了。怎麼解釋這樣的心境,我
說不清。那感覺就像你原本遠遠的看一個東西,一直很害怕很害怕,有一
天你走近了,觸摸到了,反而覺得「喔,原來也不過就這樣!」

陷在戰場的我們,就好像一隻腳在生,一隻腳在死,每天點名的時候
都有一些人再也回不來,有一些人從生的這一個區塊跨越到死的那一塊去
。看多了,也就稀鬆平常了,那跟跨越北迴歸線好像也沒有什麼分別,只
是他們再也跨不回來而已。






在強烈硝煙味中,其實大半時間腦中都是完完全全空白的。但有時候
卻會突然闖進一些零碎的記憶,很遙遠、很細碎、很無足輕重,卑微到為
什麼會想起這個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曾經想起玻璃彈珠,十塊錢可以買一大包,中間有彩色波浪的那種
。也曾想起外公寫書法的背影、國小時後教室窗台上的黃金葛、堂哥盪得
老高的鞦韆、沙士糖的味道、玉蘭花的香味、那個小時後用了好多年的卡
通鬧鐘鈴聲。

全都是這種瑣碎的小事,重要的東西我反而想不起來了。
.
有一天雨哥拿著他妻小的照片唉聲歎氣的時候,我努力的想要想起還
在遠方等著我平安歸去的你的臉龐,但我怎麼努力都只看得到輪廓而已。

爸媽的生日想不起來了,家裡診所的名字也想不起來了,我今年到底
幾歲了呢?我像是被一點一滴的侵蝕了一樣。






一路隨著國軍北上,一路經過了相當多的城市,有時候,在兩軍暫時
休兵的時候,會跟著其他弟兄出去打炮。

從前不齒的行為,現在卻肆無忌憚的做了。心裡的悲哀太過巨大,彷
彿不這麼做就無法平復;心裡的忿怒太過猖狂,彷彿不這麼做就無處宣洩


我記得那是一個很美的女子。

我卻在路旁猛力的扯掉她的底褲,像野狗那樣的做了。

在我把槍管毫不留情的插入她下體的時候,她只是用很哀悽的神情望
著我。我竟然在她同情的眼神中,卻步了。我瞪視著地上的血跡,心裡或
許揚起一絲愧疚。

「你就算這麼做,自己也不會比較好過。」她幽幽的開口。

我蹲在路旁,雙手掩面,無法克制的大哭起來。






所以有時候甚至渴望死去,離開這種無意義的人生。與其不斷的殺人
來保全自己,那倒不如就此離開,還比較輕鬆吧。無法妄想自己可以活著
回去,就算這麼發生了,我帶著沾滿血跡的雙手還有滿身的罪孽,還能回
歸到正常的生活嗎?

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根本已經回不去了,無法再抱持著希望,有些
東西被吞噬了就是被吞噬了,再怎麼努力也要不回來。

終於,也將成為倒在戰壕裡的一具屍體,心裡卻好像終於輕鬆了起來。

我想,幾個小時後,我僵硬的臉上,會帶有笑容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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