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諾】
by cocoon (玻璃繭)



我在感情空窗了五年之後,竟然又重新被名為愛情的玩意兒擄獲,戀
上一個女孩。

她是同公司隔壁部門的新進職員。因為隸屬於不同部門,所以本來並
不是有太多交集的機會。然而愛情來時總是毫無道理,原本生活在南轅北
轍地域間的兩人都有可能在一瞬間被拉攏在一起,更遑論我們之間只有一
個部門的距離。

第一次碰到她是在公司的例行性聚餐。

她並不是什麼亮眼的女孩,所以其實我一直都沒有發現她的存在,或
說,並不在乎。對那時的我來說,誰坐在那裡都無所謂,反正就是一個同
公司、不會有什麼深交的同事。

而這樣的想法卻被打破,在我們都被經理頻頻灌酒,陷入微醺之後。

不知是我還是她,竟在這種不適宜的場合下,開始討論起村上春樹的
純文學作品。

討論些什麼其實我也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我說我最愛的是《發條鳥年
代紀》,她卻叫我別傻了,《世界末日與冷酷意境》才是村上最完美的傑
作。不知道為什麼,我並不會因為她這樣的措詞感到不舒服,反而有一種
終於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知音的感覺。

一直以來,我都喜歡看書,卻總是被周圍的人視為怪胎。學生時代同
學會說:「看那幹麻,倒不如背背結構式,考試不要被當比較實在。」,
出了社會後同事會說:「別掃大家的興當什麼書呆子,一起去打麻將吧。」

不知道為什麼,讀書開始變成一件「罪大惡極」的事。不要說跟別人
討論什麼書中所得了,就連看到一本好書想推薦給他人,也找不到對象。

於是那個女孩,在那天著實在我心裡興起一陣漣漪,但也僅止於此,
我只把它當作一次美好的邂逅。





第二次遇到她,是在類似的場合。

一向害怕吵雜的我,在場面一團混亂的時候藉機溜了出來,躲在餐廳
外面偷吸一口菸,藉以安定自己被攪亂的神經。

原以為只有我自己是這樣,沒想到卻碰到了倚著牆而立,感覺有點虛
脫的她。

「喔,我真是害怕這種場合哪!」她在我身後冷不防的這樣說。

我轉身,突然覺得相同的頻率搭上了線。

我衝著她安靜的笑笑,「我也很討厭。」

突然意識到自己右手食指與中指間還夾著一根點燃著的菸,「你介意
我抽菸嗎?」

佯裝紳士般的詢問,只是習慣。身邊有太多的人對於二手菸味總是有
意無意的露出嫌惡的表情。並不是真的貼心,我只是不想成為被討厭的人
。倒也不是真的害怕被討厭,只是覺得那樣很麻煩,「被討厭」和「被喜
歡」其實都是太過特殊的存在,我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不受關注。?br>
「喔,沒關係啊,我一點也不介意。」她這麼說著,很沉靜的感覺,
彷彿什麼情緒丟向她都可以毫不費勁的被吸收,然後消失無蹤。簡直跟我
對她的第一次印象大相逕庭。

莫名的抱有好感。或許是因為她不介意我抽菸,讓我覺得她是個非常
體貼的人;或許是見到她反差的個性,覺得相當神秘;也或許只是,我在
她身上嗅到了一種非常相似的氣息。





從那次之後,我們常相約一起出去。

有時是吃一頓飯、有時是看一場電影、有時不過是一起到書店,各自
沉溺於喜愛的書裡。一開始只是知音的感覺,但後來的我漸漸發現,我大
概是喜歡上她了。

喜歡看她笑、喜歡聽她高談闊論、喜歡看著她讀著書的側臉、喜歡她
看電影時會流淚;看新聞時卻會破口大罵……。我一度以為我這輩子都不
會再愛了,她卻讓我再一次有了心動的感覺。

當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其實我相當恐慌。並不是我不需要愛情,只是
戀情從來沒有成功過,我早在緩緩流過的歲月中,被「我大概不具有愛人
的能力」這樣的念頭所侵蝕了,於是開始害怕付出。

朋友們都說,她應該在等我告白了。我也知道自己該告白,不該讓情
況繼續陷入這樣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五里霧中,但我就是……說不出口。

我害怕做出承諾。





記得第一次戀愛是在20歲,我大二、她大一。她是社團的學妹,笑起
來時有甜甜的酒窩。我告白的時候說:「我很喜歡你,很喜歡你的笑容,
我想守護你一輩子,你願意給我一次機會嗎?」她帶著羞怯的笑容點頭,
我只記得我那時興奮的像是要飛上了天。

然而這樣的戀情卻在一年後草率收場。

升上大三的我,因為課業和社團兩頭燒,常常忽略了她,連約會也時
常遲到。我以為她也知道我很忙,好好解釋的話應該會原諒我,但她卻在
她生日我再一次遲到的那天,把我送的禮物扔回我頭上,怒聲說:

「我的生日對你來說不夠重要嗎?你就不能為了我暫時放下身邊的雜
務嗎?我只是希望你重視我們的約會不要老是遲到很過分嗎?如果連這一
點小事都做不到要我怎麼相信你所謂的『一輩子』的承諾?」

「對不起。」我記得我那時只能擠出這樣的辭彙。

「算了吧,收起你的抱歉去給下一個女孩吧!我無法忍受了,我們分
手吧!」





第二次戀愛是在唸研究所的時候。

我喜歡上同實驗室的一個女孩。現在想想,或許我是被她的憂鬱神情
所吸引,想知道她在煩惱什麼,想撫平她的哀傷。

在我努力打破她心防的那一段日子裡,我常常對她說:「你有什麼煩
惱都可以告訴我喔,不論我明天是不是要期末考,或是要報進度,都沒關
係唷。我會停下手邊所有的事聽你說的。」

後來她開始信任我,我們也如我所願的在一起了,我卻開始對她的煩
惱感到厭煩。

一遍一遍的,總是根深蒂固的相同的問題,我無力改變。從想幫她解
決內心深處的焦慮,到只是敷衍的安慰,到想逃開她的訴說,我想她也有
發現我的改變。

一天夜裡,她在MSN上敲我:「心情不太好,可以陪我說說話嗎?」

我卻回了:「明天再說可以嗎?我明天要報 paper,現在連slides都
還沒做好。」

「嗯,我知道你明天要報 paper,我只是想測試一下,果然你以前說
的『任何時候』都可以陪我是假的。這樣的關係讓我很累,我不想再繼續
了。」

她打完這一段文字以後,就倉促下線。我只能一直撥著轉接語音信箱
的手機。





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有多麼自私。原來所謂的愛人都是假的,我愛
的一直都只有我自己而已。

信口開河的諾言,不也是為了讓我喜歡的人愛上我所利用的橋段嗎?

那些年的我啊,總信誓旦旦的說著完全沒有把握可以實現的誓言,還
無知的沾沾自喜,以為這就是愛了。殊不知那些在瞬間可以感動人的話語
,最後也只會化為利刃而已。





於是現在的我害怕去愛,害怕做出承諾,無法再說出「我喜歡妳」、
「我可以為妳做到什麼什麼」那樣的話語。

總覺得無法做出承諾的愛,是無法犧牲自己成全他人的愛,是「不完
整」的愛。如果給不起完整的,那就不要束縛他人了吧。

於是我逃避,逃避至今。

或許你要說,如果不想好好愛人,那一開始就不應該去招惹她。

是吧,是這樣沒錯。然而兩顆心的貼近是無法抑止的。我只是……一
不小心掉進去了,深陷,然後無法自拔。

內在的兩個我,僵持不下。





她卻比我還先採取行動。

一天,她約我到公司附近新開的簡餐店吃飯,聽去過的同事都說很好
吃,想去試試看,她用的是這樣的理由。

然而,她卻沒有把心思放在她面前的餐點上,反倒是一直在喝水。她
顯得很緊張、很焦慮,然而遲鈍如我,竟沒有發現她想要做什麼。

在我把胡蘿蔔放進嘴裡的時候,她突然放下手中的餐具,正色的對我
說:「子梧,我有事要跟你說。」

看到她那麼認真的表情,我不得不把餐具也跟著放下,紅蘿蔔也沒咬
就直接吞下去了,正襟危坐的直視著她。

「我、真不知道怎麼啟口,我從沒做過這種事……」她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突然快速的吐出了下一句話,那速度快的像是她不這樣說話的話,
會被自己吐出的言語咬到似的,「我喜歡你,你願不願意跟我交往?」

我呆住了。

不是因為她跟我告白這件事,而是因為我竟然讓她跟我告白這件事。

雖然這麼說很沒道理,但我一直覺得告白是男生應該擔起的責任。雖
然在愛情的世界裡,雙方應該是平等的,但我卻也深信,「在這場遊戲裡
,先開口的人就輸了。」這樣的論調。

當然,愛情不該有所謂的輸贏,但我總是希望自己先開口,那麼就可
以給對方掌控權、給她偶爾耍耍任性,甚至無理取鬧的理由。

然而卻因為我的躊躇,破壞了這種我自以為的平衡。





在她開口之後,我有一瞬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不、願意嗎?」她艱難的開口,神色也跟著黯淡下來。

「不是,你別誤會。」我慌張的解釋,然後在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
況下開始訴說,關於我無法做出承諾、關於害怕自己不能給她最好的、關
於我怕自己的利益與她的利益相衝突的時候,我還是會選擇對自己比較好
的方式、關於……。

「別說了。」她打斷我,「我只想問你一件事。如果不用考慮諾言是
否能實現這件事,你現在『想』對我做出承諾嗎?」

我點頭,很認真的。

「那、那個承諾是?」

「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不論你是快樂還是悲傷。我想要賺很多恨多
的錢,可以買一棟屬於我們的小窩、可以帶你出國去玩、可以讓我們的孩
子在優渥的環境下長大……。」

我確定我說到「我們的孩子」的時候,她的臉頰有瞬間的潮紅,我知
道我說這些是太早了,畢竟連八字都還沒有一撇,但,在那一刻,我真的
很想這麼說。

她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深,「你知道嗎,重要的並不是諾言能不能實現
,而是你在許下這個承諾『當下』的心意。如果這份心意一直持續不變,
你自然可以做到這個諾言。而這份心意,是需要兩個人一起維持與守護的
。」








交往三年後,我們步入禮堂。

現在的我,已經不再畏懼做出承諾了。因為我知道,有她陪伴的我,
什麼都做得到。

身旁那隻緊握的手,我一輩子都想抓牢!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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