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玻璃繭

【300萬】
by cocoon




一個很平常的夜。

台北市，一間很普通的公寓裡。若妤雙手飛快地在鍵盤上打
著字，腦子中正一刻也不得閒得在將桌上攤著的英文小說翻成中
文。

她不是個專職的翻譯員，正相反的，她還在企業界小有所成
。她自己辦了一家小小的廣告公司，因為點子新穎，價格便宜，
待人又親切，因此在她跟幾個同仁的打拼下，這間小而美的公司
業績也蒸蒸日上了。

翻譯是她的興趣，是她在忙碌工作後讓自己放鬆的方式。她
喜歡回家之後，用環繞音響一邊大聲的播放大提琴音樂，一邊把
自己丟入英文與中文的轉換之中。

有人說她是工作狂，但她甘之如飴。她喜歡這樣掌控自己生
活的感覺，她喜歡如此緊湊的步調。

她很享受這個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翻譯的時刻，因為那是屬於
她一個人的時間，不用煩惱公司的業務，不用管周遭複雜的人事
糾紛，就只有她一個人而已，獨獨剩下她與她正翻譯的那本書的
作者，可以靜下來做最私密的心靈交流。

而今天，就在她享受這種一個人的空白的時候，門鈴突然大
作了起來。

她起身開門，心裡還一邊納悶著：會是誰呢？

她原本還以為，又是那個對她一見傾心，後來慢慢轉變成死
纏爛打的洪博浩，心裡還不斷地盤算著今天要用什麼理由把他轟
出去，但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門外站著的竟是她學生時代的
死黨，張聿晴。

「啊，小聿，是你啊！真是好久不見了，快進來坐。如何？
最近還好吧？」

聿晴沒有回答，眉宇之間似乎閃過一抹憂鬱的神色。

若妤並沒有忽略這短暫的不安，她拉起聿晴的手，將她帶入
室內，把她壓在沙發裡，說：「你坐一下，我弄點東西給你喝。
我們待會兒好好聊聊。」語罷，便往廚房走去。

聿晴端起原本就擱在桌上的杯子，拿到鼻尖嗅了嗅，濃烈的
威士忌嗆鼻而來。她蹙了蹙眉，心想：這傢伙真是的，還是酒不
離身，但卻也同時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若妤端了一杯咖啡出來，一邊遞給聿晴，一邊問：

「怎麼了嗎？」

『喔，你還記得我愛喝拿鐵。』聿晴答非所問的說著。

「嘿，那是當然的吧！我們是怎樣的交情！」

「到底怎麼了？你從進門就很不對勁，一點都不像以往那個
又會笑又會鬧的張聿晴。」

『嗯…其實…』聿晴玩著咖啡的攪拌棒，躊躇著不知道該怎
麼把話說出口。

「你就直說吧，這樣搞得我也不安起來。」

『好吧，其實我想跟你借錢。』聿晴帶有一點什麼都豁出去
的神色。

「什麼嘛！只是借錢而已。」若妤大嘆了一口氣，「被你嚇
死了，你要借多少？」

『雖然這樣開口很不好意思，可是我現在很需要 300萬。』

「 300萬…嗎？」若妤心想這實在也不是個小數目。「你可
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大一筆錢？」

『說起來實在不是什麼光采的事。我老公他，沒事去幫朋友
當保人，結果朋友跑了，我們欠下了1000萬。我們東湊西湊，能
用的管道都用了，只湊到 700萬。你一定要幫我，不然利滾利一
定會更可怕！』

若妤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看著眼前應該算是「天外飛來橫
禍」的朋友。心裡也著實亂了分寸。

「你等我一下，我要好好想一想。」若妤拋下這句話之後就
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單獨留在客廳裡的聿晴，此刻彷彿坐如針氈，她真的沒把握
，若妤是會拿出 300萬的支票，還是指是在躊躇該怎麼拒絕老朋
友。

其實只不過是五分鐘，對聿晴來說似乎像是五個世紀那麼久
，若妤終於再度回到客廳，手上拿的是聿晴想都想不到的東西。



兩把吉他。



什麼時候了，兩把吉他到底可以發揮什麼作用。

若妤不顧聿晴狐疑的神色，遞了一把吉他給她。

『為什麼？你不會要告訴我這吉他值 300萬吧？』聿晴沒有
接過吉他。

「你記不記得，我們以前約定，如果我們都窮困潦倒，那我
們就去街頭彈吉他賺錢，就算一天只賺得到70塊，我們兩個合吃
ㄧ個排骨便當也就夠了。」

『這是開玩笑的吧？』

『不會真的以為街頭賣藝可以賺到 300萬吧。』

『喂喂，現在好像只有我窮困潦倒，不是我們都窮困潦倒啊
！』

一連串的疑問句閃過聿晴的腦海，她甚至認為，可能要若妤
直接拒絕自己她也做不到吧，所以只好用這種方式來告訴自己。

『我懂你的意思了，那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回去了。』

要說聿晴不難過那是騙人的，從前的那些呢？不是說好了要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甚至被直接的拒絕還好過一些吧，畢竟不是
什麼一萬兩萬的小數目。但是，街頭賣藝，什麼方法？感覺自己
好像被耍了一樣。

正當聿晴打算離開的時候，卻發覺若妤仍是固執地吉他塞到
她手裡，而且不由分說的把她往外頭拉。那眼光，真摯得燙人，
讓人…不忍拒絕。

於是就造就了這個畫面，兩個不算年輕的女人抱著吉他站在
台北車站前面。






若妤率先彈了起來。那音符流瀉的流暢度，擺明了地訴說著
，她並沒有因為離開了校園生活就荒廢了她的吉他，她們的歌。

沒錯，她們的歌。那年她們19歲，兩個來自不同地方的女孩
，恰巧考上了同一間大學，恰巧參加了同一個社團。在滿是大男
孩的吉他社，她們倆一見如故，相知相惜。而後她們從一開始的
一起吃飯聊天，到後來的彼此信任、分享內心最深處的私密，她
們成為大家口中所說的吉他社唯一的女子重唱團體。?br>
當然，這種稱號的由來，並不單單是從他們無間不摧的友情
，更是因為她們的創作。那些年，若妤負責寫詞，聿晴負責譜曲
寫合聲，她們的創作，在校園裡可算是朗朗上口，成為營隊教唱
活動裡，不可或缺的強項。

現在，從若妤指尖滑落的，正是她們倆都最喜歡的「躍動的
夢想」的前奏。這首歌，在每次表演總被拿來當做開頭曲，所以
也不難想像為什麼若妤會一開始就彈這首歌了。

當那前奏還無預警的出現的時候，聿晴的心著實的被撞擊了
。那是怎樣的一段青澀歲月，美好到似乎難以觸碰，好像輕輕一
碰它就會碎掉，而後煙消雲散一樣。

然而，這音樂，這身邊的人，彷彿把一切都拉到最初。眼前
的問題似乎不重要了，她現在，只想好好的演唱這首歌，她們的
歌。

聿晴加入了若妤的彈奏，指法雖然有些生澀，但曾經的過往
，並不是這麼容易可以被丟棄的。

若妤轉頭笑了笑，然後開始唱出他們都不曾忘記的歌詞。



我遺落了我的心 在擁擠的人潮中
自此我庸庸碌碌的追尋 何處才有我的夢
沉溺於蘇格拉底哲學天空
琢磨村上春樹的筆墨
而或迷失於諾亞方舟
還是不如淺嚐一壺美酒


音調一轉，聿晴也加入了合音，這一切就跟當初一模一樣，
只是這次少了彩排。


我們的夢 閃閃爍爍
像星星一明一滅的躍動 彷彿隨時都會失落
我們的夢 是否堅持就能擁有
我想會的 我們終能成功


在歌詞中，在旋律裡，她們一同被拉回創作這首歌的那個晚
上，對她們倆都同等重要的那個晚上。





宿舍頂樓，她們倆抱著吉他。

其實學校一直都是規定不能隨便爬上頂樓的，不過他們倆從
來也不理會那些教條，總覺得頂樓才是創作的好地方，看著天空
就給她們靈感。

原來他們是一直彈彈唱唱的，可是若妤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似
的，放下吉他對天空睜睜的出了神。

「不知道我以後會變成怎樣？」她嘆了一口氣說。

聿晴坐在她正對面，笑吟吟的看著她，然後推了她一把說：
『想那麼多幹麻，及時行樂比較重要啦！』

「說不定我以後會窮困潦倒也不一定。」

『你放心啦，你如果真的窮困潦倒，來投靠我吧，我一定會
接濟你的。』

「好啊，你說的，我會記得的。」

『不過我想你應該會比我有成就吧？我看會窮困潦倒的是我
。』

「別胡說八道了，剛剛還在說什麼要及時行樂，結果怎麼自
己也煩惱起來。」

『哈哈，說的也是。別想這個了啦！』

「這樣好了，以後不管誰窮困潦倒，就到另一個人家裡去吃
飯。」

『沒問題啊！就這樣說定了。』

「欸，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很像古代人在結拜，說什
麼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

『是啊，很像，非常酷。我是說古人結拜。』

「我也覺得很酷，乾脆我們結拜好了！」

『好啊，可是要怎麼結？』

「我想想，根據三國演義的橋段，應該是要歃血為盟的。」

『那就歃吧！』

「你當真？」

『當然，沒在怕的啦！』

然後，她們就認真的開始討論起來，關於到底是要用一個杯
子還是兩個杯子？要用什麼東西把自己割傷，刀還是圖釘？血到
底要滴幾滴？要用冷水、熱水還是酒？

『好，那就回房拿東西，待會兒見。』

聿晴帶來了一個鋼杯、一把水果刀、一瓶梅酒。若妤帶來了
一把美工刀和一個塑膠杯。

『喂喂，你拿漱口杯啊？』

「哼，別笑我，你用鋼杯好不到哪裡去好不好。」

語罷，兩人像視而笑了。

一開始很簡單，把酒分別到在兩個杯子裡，為什麼用酒，只
是兩個人很孬的認為酒可以把血的味道壓過而已。

接下來的步驟可就難了，得把自己劃到出血才行。要是這時
候有人經過一定會以為他們在玩集體自殺，還好是偏僻的頂樓。

「我不知道手指的皮那麼厚，怪了，平常要流血明明又很容
易。」

『是啊，我好像已經挖到第三層了，根本就流不出血。』

她們倆就這樣一邊自殘〈外人看起來的確是如此〉，一邊聊
一些有的沒的話題。終於，兩個人都成功的把血弄出來了，也個
別在兩個杯子裡各滴了一滴。

『接下來咧？』

「我哪知道啊，我又沒跟人家結拜過。」

『不可能就這樣喝掉吧？我們不用說些什麼嗎？』

「我們應該要發個誓吧。書裡都這樣寫。」

她們又討論了一段時間，才決定好要說什麼。

「欸，你先說，你年紀比較大。」

『哪有這種事，一起啦！一起！』

於是，她們倆個很虔誠的各拿著自己的杯子，望著天一起朗
聲說：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陳若妤今日與張聿晴義結金蘭，
日後必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張聿晴今日與陳若妤義結金蘭，
日後必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語罷，同時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從那天起，她們就是結拜姊妹了。雖然整個過程非常的搞笑
，也不像小說裡寫的那麼順暢，但她們倆個，都是非常非常認真的
。






一曲既終，圍觀了不少好奇的人潮，也有人丟下錢在她們的
琴盒裡。

「如何，要再來一首嗎？」若妤問。

聿晴沉溺於過去的氣圍中，不自覺的點了一下頭，兩個人就
非常有默契的，彈奏下一首歌「姐妹淘」。

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在琴盒中的錢也積了不少。在最後一
個音符停下之後，若妤就附在聿晴的耳邊說：「可以了，我們今
天就到此為止吧。」

周圍人潮散去，若妤算了算琴盒裡的錢，開心的說：「嘿，
竟然有1260元呢！看來我們倆街頭賣藝的話真的不會餓死。」

聿晴虛弱的笑了笑，心想：我需要的可是 300萬哪！不過，
在音樂中找回地那些從前的感動，使得這一切似乎不那麼重要了
。

「好姊妹，我發誓過要跟你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挪，這一
半是你的。」說著，若妤把 630元塞入聿晴的手中。

「那就這樣囉，你自己要好好保重。」說完若妤便給聿晴一
個大大的擁抱，然後竟然轉身踩著夜色走了。

獨自站在街頭的聿晴有些錯愕，什麼，這時候錢還要跟她對
半分嗎？

她楞楞地看著手中被塞入的 630元，然後驚訝的發現，那些
紙幣當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混入了一張?br>






「500萬元」的支票。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