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 Oct 6 17:36:08 2006

【女巫】
by cocoon (玻璃繭)


從女巫滾燙的胸脯,鑽出另一類型的撒旦,
生龍活虎,張牙舞爪。
無論如何提心吊膽,人們還是不得不承認,
若生活裡少了撒旦,就會無聊至極。

米歇萊(Jules Michelet)‧《女巫》





0

1646年,巴黎。

阿德里娜被綁在火刑架上。

火刑架是由兩根原木架起的木樁,木樁頂端綁著一條麻繩,
垂落的麻繩另一端緊緊捆住阿德里娜被高舉過頭頂的雙腕。就僅
僅依附著這一個著力點,阿德里娜被懸掛自半空。她的腳下,約
莫5英尺的距離,堆滿了木材所組成的高大山丘。

她的衣衫襤褸,破爛的衣物掩不住她被毒打過的痕跡。她的
面色猙獰,眼神中包含了深深的怨恨。她不只一次地淒厲叫喊著:

「我不是女巫,放開我,放開我!」

但她沒有留下眼淚,一滴也沒有。

火刑架的旁邊,站著一個男人,他赤裸著上半身,手上拿著
火把,就等午時一到,他就要把這火把扔向那通往死亡的木材堆
。他是執法者,燒死女巫的執法者。

再外圍一點,是圍了一圈又一圈的民眾,幾乎所有小鎮的居
民都聚集到這刑場來了。他們痛恨女巫,女巫是撒旦的奴僕,是
邪惡的化身,是死亡的徵兆!燒死她吧,他們怒吼;燒死她吧,
連同撒旦,他們怒吼;燒死她吧,連同撒旦,魔鬼不能存在!

午時。

火苗一觸碰到躺在地上死寂般的柴堆,就劈劈啪啪地、狂妄
地燃燒起來。

阿德里娜只感覺到一股灼熱,劈啪劈啪,灼熱自腳底傳上來
,劈啪劈啪,好燙,劈啪劈啪,皮膚焦黑了,劈啪劈啪,陣陣焦
肉的油臭味從傷口傳了出來,劈啪劈啪。

阿德里娜覺得自己的意識逐漸地模糊、模糊、模糊……。





I

審判室。

很漆黑的小房間,除了一盞搖搖曳曳,彷彿隨時都會熄滅的
油燈之外,再沒有任何的燈光來源。

房內擺設的、四面牆上掛著的,都全是刑具─猶大搖籃、裂
胸器、頭箍、貓爪、釘椅…大大小小,玲瑯滿目。在昏黃閃爍的
燈光下,這些刑具便帶著一抹更詭譎、更駭人的氣圍。

阿德里娜被壓坐在其中,被迫進行著是否身為女巫的第一次
審訊。

「阿德里娜,你是一個女巫吧?」審判長一面用如老鷹般犀
利的目光瞪視著阿德里娜的雙瞳,彷彿要看進她靈魂深處,一面
用惡狠狠的語調問到。

『不,不是,當然不是。』阿德里娜很堅決的否認。

「喔?是嗎?」審判長顯然很不相信這個證詞,「那我們來
看看你被指控的罪狀好了。」

「去年10月,小男孩歐尼從你店裡買了一篇麵包以後就離奇
身亡了。這難道跟你沒有關係?」

『不干我的事,我正正當當做麵包生意,難道你們有從麵包
裡查出什麼異狀?』

「好,就算這件事不是你幹的,關於你從馬里斯家中離開,
他家所有的人,包括一男一女一幼童全數失明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

「你企圖誘拐小孩。」

『沒有,我沒有做這種事。』

「還有人看到你換化成毒蛇,咬死一隻貓、三隻雞、兩隻狗
。」

『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

審判長聳聳肩,心裡暗笑這種否認啊否認的無聊遊戲。他心
想反正他有的是時間,可以跟這種死不認罪的女巫慢慢耗。今天
才是個小小的開始呢!

「先拉下去,改天再審。」審判長語畢,馬上有兩個獄卒從
暗處出現,分別從兩邊架住阿德里娜,將她拖行至隔壁的監牢。

臨行前,阿德里娜以眼角的餘光瞄了瞄散落四處的刑具,心
裡著著實實地打了一股寒顫。





i

阿德里娜30歲那年,還是一個極其平凡的村婦。很平凡,只
是略為苦命的那ㄧ種平凡。

她有一個家庭,一個丈夫,三個孩子,分別為八歲、五歲、
一歲。阿德里娜在麵包店幫忙,照理說生活理當是勉勉強強可以
過得去才是,問題就出在她的丈夫胡力森是一個好吃懶做的傢伙
,不但如此他還嗜酒、賭博。家裡的錢都被他賭得血本無歸不說
,最糟的是當他輸了錢、喝醉了酒,就會在家裡大呼小叫地發酒
瘋,更是藉著打老婆打孩子出氣。

那就是這樣的一個夜晚。

醉醺醺的胡力森東倒西歪的從門外回來,一進門就大聲嚷嚷
著:

「阿德里娜,拿錢來!快!我的錢全被普東那王八蛋贏走了
,我要去贏回來!阿德里娜,快拿錢來聽到沒有。」

『我沒有錢,錢都被你賭光了!我哪裡還有錢!』

「你有你有你明明有」胡力森不講道理的甩了阿德里娜一個
耳光,隨後把他撲倒在地上,開始在她身上瘋狂的摸索起來。「
女人,你明明還有一法郎,還騙我說沒有。」

胡力森拿了錢又要往外走,阿德里娜卻很狠的抱著他的腳,
『你把一法郎還給我,那是這個禮拜的麵包錢啊!你沒看到孩子
們都已經餓得只剩皮包骨了嗎?』

胡力森理都不理腳下的阿德里娜,狠狠踹了她一腳之後,又
往門外跑。

抵擋不住風寒的的屋子裡,只剩下三個號啕大哭的孩子,以
及嘴角滲出血,痛得不得了的阿德里娜。





II

審判日的隔天,被丟棄在牢獄裡的阿德里娜沒有人搭理。除
了送牢飯進來的獄卒之外,一個人都沒有。她不像是一個在砧板
上等著接受審判的罪犯,反倒只是像一個被世界所遺忘的女人。

一整天,她都只能瞪視著在她牢房對面的審判室。

審判室的門時開時關。關著的時候,就是聽到淒厲地、痛苦
地、不似人類所能發出的慘叫聲;開著的時候,那些四散的、像
藝術品般陳列著的刑具,彷彿約定好似的一同發出憂淒的冷光,
那是一種令人膽寒的,寂靜中的喧囂。

阿德里娜縮在牆角,不由自主地全身顫抖。





ii

窗外的風,吹得呼喳呼喳響。

屋子裡,阿德里娜抱著三個孩子,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怎麼辦呢?以後的日子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霎時之間,窗子被「碰」地吹開,一隻幻如靈體的大公羊從
窗外飛躍而內。牠踩著很輕很輕的步伐,來到阿德里娜面前。牠
用牠的蹄,抵住了她在嘴角的傷口,說也奇怪,原本還在流著血
的傷口竟奇蹟似地癒合,被揮了巴掌的臉頰也不再紅腫了。

阿德里娜不由得地抬起頭,迎接她的,是一對清亮亮,非常
有靈性的眸子。

大公羊拱了拱牠的背脊,緊接著幻化成一個絕美的少年。他
伸出他的手,輕輕地抹去她的淚水,然後非常非常輕柔地,滑過
她的臉龐、她的身軀。

阿德里娜的心靈受到震撼,到底有多久,沒有人這樣憐惜她
了?也可能從來沒有過吧?

「跟隨我吧,我的妻子。我可以給你無為不至的關愛,我可
以給你衣食無缺的生活。跟隨我吧,我的妻子。」美男子用一種
很有磁性、令人無法拒絕的聲音說。

「阿德里娜,你願意跟隨我嗎?」

阿德里娜被這麼輕柔的聲音迷惑住了,她微微地點了點頭,
她心想:就算他是魔鬼,她也願意臣服於他、侍奉他,至死方休






III

第二次審訊日。

審判長帶著自信滿滿的笑,目光炯炯。相對於審判長的胸有
成竹,被刑具、呻吟聲嚇得魂不附體的阿德里娜,氣勢自然就輸
了一大截。

「阿德里娜,你相不相信這世上有巫師的存在?」審判長開
始套話。

阿德里娜知道這是個陷阱。倘若她回答「不是」,就等於否
認巫師否認魔鬼,這就等於是承認自己是一個異端。但她若回答
「是」,自然就會引出「你認識任何巫師嗎」、「在什麼地方以
哪些途徑認識他們的」這些更難以回答的問題。

於是她很有技巧的回答:『根據聖經,世界上是有巫師的,
他們像惡魔祈禱,殺害其他的人。』

「你認為巫師會殺害孩子嗎?」

『我曾經有聽過這種傳聞,但很有可能是捏造的。』

阿德里娜盡量把同題導向一般大眾怎麼說,而不是「她自己
」怎麼想。

「倒是個難纏的對手啊!」審判長心想。

「你這女人嘴倒是緊的很,看來不讓你嚐點苦頭不行了。」
審判長惡狠狠地說著,「來人哪,上刑具!」

無情的鞭子,抽在阿德里娜的身上。

「你是女巫嗎?」

一下,兩下,三下。

『不,我不是!』

炙熱的火,燃燒著她的腳底板。

「真的不是?」

阿德里娜激烈地扭動著身軀,卻仍逃不過灼燙的感覺。

『不是、不是、不是………』她的聲音幾近嘶吼。

尖銳的銀針無情地刺進她的指甲。

「再問你一次,你是不是魔鬼的使僕?」

『啊─好痛,不,不,我不是。』不能承認,不能承認!承
認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就在此時,阿德里娜心裡閃過了一個念頭,一個被世人誤以
為的巫師應該要具有的一個特殊能力,她已氣若游絲的聲音問:
『巫師不是應該不會有疼痛的感覺嗎?我怎麼可能是女巫?』

審判長帶著一股冷冷的笑:「想騙我嗎?只有少數的巫師才
能徹底阻絕疼痛的感覺。像你這種,只有在惡魔的印記才有這種
特殊的能力!」

『我沒有那種東西!』

「有沒有我們等著看好了!」

『你不可能找到的!如果有人在我身上找到惡魔的印記,我
就承認我是女巫。』這樣回答的阿德里娜,不知是太過有自信還
是太過冒失。





iii

美男子揮了揮身上的斗蓬,頓時狂風乍起。

他與阿德里娜被風簇擁著,來到了森林深處。

「喔,阿德里娜,可悲的絕望的靈魂哪,歌頌吧,為你的命
運歌頌吧!從今以後你將徹徹底底的屬於我!說吧,說出你的意
志,你的誓約!」

『主人,我發誓,我從今以後將只效忠於你,效忠於你。』

美男子伸出他藏在斗蓬下纖細的右手,撫摸遍了阿德里娜的
全身。他用如貓爪般銳利的指間,在她的左耳後方留下了一顆棕
色的、不明顯的痣。

而後,他突然變得狂暴。他撕裂了阿德里娜身上的衣物,瘋
狂地與她交媾。

他的陰莖,長滿著無數的倒鉤,緊緊勾住阿德里娜的肉壁。
他一挺進,她就有巨大的撕裂的痛。

一股冰凍的流,衝入阿德里娜的下腹部。

契約已經簽訂。與魔鬼的契約。





IV
水測法。

這是一個古老的,辨別巫師的方法。

傳說只要把人綁在大石頭上,將人與石頭一起丟入水中,如
果此人與惡魔沒有關係,他毫無疑問地會沉入水底。但倘若他與
魔鬼之間有某種契約關係的存在,魔鬼必會捨不得失去一個好的
奴僕,而會使他浮在水面上不被淹死。

阿德里娜被縛在一個大石頭上,即將要接受這古老傳說的試
驗。

阿德里娜不知道自己希望那一種情況發生,是該祈禱這傳說
是騙人的,她會如同一般人那樣被沉入湖底,但換來可能被溺死
的危機,還是該祈禱撒旦真的會來救她,卻再也洗刷不掉身為一
個女巫的罪名。

「一、二、三,丟。」十個衙役合力將綁著阿德里娜的大石
抬起,撲通一聲的丟入水中。

大石先是往下沉了一點,然後奇蹟似的在水面載浮載沉了起
來。

「女巫!女巫!女巫!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圍觀的
群眾爆出發狂的怒吼。





iv

黑暗中的集會,巫魔會。

男男女女的巫師,受到惡魔的招喚,聚集於森林深處。阿德
里娜也融入在這群人當中。

他們圍成圓圈,圓圈的中心擺著一個小板凳,小板凳之上,
端坐著一隻大山羊。

他們以左手握拳,將拳頭置於自己的左胸上,以整齊但單調
、不帶情感的聲音說:「主人,我們永遠跟隨你。」

他們一個接著一個的,在大山羊的後方跪下,親吻並舔舐牠
的肛門,以象徵臣服。

他們大啖嬰孩,純粹黑色的嬰孩。那是惡魔與女巫交媾之下
的產物。

然後他們與彼此交媾,碰上誰就跟誰做愛,不論這人跟自己
是不是有兄弟姐妹的關係,有父女的關係、有母子的關係……。

魔鬼也加入這淫亂的遊戲,以夢魔的形式。





V

「你願意認罪了嗎?撒旦可是不顧一切的來救你了呢!」

『不,我不承認,你們一定動了什麼手腳,這一切全都是你
們的詭計!』

「喔,是嗎?看來我們不把惡魔的印記找出來,是無法讓你
心服口服的是吧?」

「來人哪,脫光她的衣物!」

阿德里娜在審判是中被脫得一絲不掛,一個衙役拿著銀針從
頭到腳地刺著她身上的每一吋肌膚。

每扎一下,對阿德里娜都是一個可怕的酷刑,那感覺像是被
螞蟻囁咬著,直到深處、深處、深處。

負責扎針的衙役突然停下扎針的動作,悄悄地走到審判長旁
邊,附在他耳邊神秘的說:「審判長,您來看。」

審判長跟著衙役走到阿德里娜身後,看著插在她左耳後的銀
針,再看看阿德里娜全無所覺的神情,心裡冷笑了一下,心想「
終於被我找到了吧」。

審判長繞到阿德里娜面前,厲聲說:「我已經找到惡魔的印
記了,你還不招供!」

『在哪裡啊,你說惡魔的印記在哪?』阿德里娜雖然有很不
安的預感,卻仍在做最後的掙扎。

「摸摸你的耳後吧!」

看著阿德里娜驚駭的表情,審判長露出勝利的微笑。





v

「將這個粉末攙在食物裡,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毒害吃下那
東西的人。」

「將人的頭髮丟入滾燙的熱水中煮,可以使男人無法勃起、
女人無法懷孕。」

「將人骨燃燒,丟入井中,可以使瘧疾大量流行。」

「默念我的名,我將會引來狂風暴雨,以淹沒農作物。」

「………」

在這個遊戲,魔鬼負責指揮,阿德里娜負責執行。邪惡的事
端一次又一次的上演,魔鬼從中獲得快感,阿德里娜獲得財富,
魔鬼提供的財富。





VI

經過三個禮拜的極刑,三個禮拜的折磨,審訊終於在阿德里
娜的招供下畫下句點。

「明日午時,處以火刑!」





7

火劈劈啪啪地燒著,阿德里娜在高亢的熱度下,逐漸地神智
不清。

她喃喃自語。

『主啊,請饒恕我,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我不該與撒
旦為伍。』

『我的主人,你怎能讓你的子民承受這樣的痛苦?』

『主啊,救救我,您不是最仁慈的嗎?』

『我的主人,強大如你,拯救我的靈魂吧!屬於你的靈魂!


火舌越燒越旺,毫不留情地吞噬著阿德里娜的身軀。

阿德里娜呼救的聲音,誰也沒有聽到。上帝沒有,撒旦也沒
有。也或許祂們都聽到了,只是沒有人願意給予一點點回音。

焦黑的屍體,在風中盪呀盪的。





- The End -



參考文獻

《女巫─撒旦的情人》Jean-Michel Sallmann著 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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